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 ‖ 三、董方策与李金
三、董方策与李金
象山脚下的建隆坊（邱松年绘）
商道雨和徐先生酒足饭饱茶酣，步出门外。徐先生觉得时候还早，于是提议登上屋后象山，看看雪中的建隆坊。他在路旁捡了一根大叶索树枝作拐杖，竟然吟诵起西宁知县王钺的《华表江声》来。吟罢，发现商道雨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见商道雨正在路边撒尿。商道雨憋了半天的尿，带着酒味、茶味，射到地上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半天，商道雨这泡又膻又长的尿终于撒完。他一边掖着裤子，一边跟上来，说：“到山顶去，看看雪中的武陵塘！”
象山是都城的右臂，山不高，因为山形像大象，故称之为象山。商道雨和徐先生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走到山顶的时候，竟然有点喘大气了。
山顶风大，徐先生打了个冷颤，溢出了几滴尿来，这时他才真的感到尿急了。于是掏出家伙，对着象山最大的那棵簕竹树就哗啦啦地尿了一滩，地上落叶上的积雪立即融化，冒起了一缕缕白色的烟雾。末了，徐先生甩了甩他那又细又长的家伙，一塞就塞回了裤裆。
商道雨和徐先生站在象山山顶，下面就是建隆坊。建隆坊是都城最早的居民区，如今已有几十户人家，但除了商道雨家是青砖红瓦，一座三间外，其他基本上是平房，一些还是用茅草搭建。徐先生执教的建隆书舍就在建隆坊南边的一棵老榕树下。书舍旁边就是建隆社，社前竖立的这块建隆社石碑，是商道雨祖父手书并捐资镌刻的。这块石碑经历了400多年，如今还保存在下墟街的某个地方。
建隆坊下面是碧波荡漾的武陵塘。徐先生问商道雨：“这口鱼塘为何叫武陵塘？这名字太有诗意了，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武陵源来！”
商道雨说：“先生有所不知，这口鱼塘前明时为白木黄氏所有，因为足足100亩整，没有零头，因此都叫它无零塘。早几年冷水余氏买了过来，觉得名字太俗，才以谐音取代之，称为武陵塘。”
徐先生听了，大赞冷水余氏有文化：“妙哉武陵塘！雅哉冷水余氏！”
雪仍在不停地下。突然，徐先生发现武陵塘边的竹筏上，竟然有人披着蓑衣垂钓。他一手攀着商道雨的肩膀，一手指着竹筏，大呼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羡霎我也！羡霎我也！”
商道雨眯起眼睛看了看武陵塘的垂钓者，说：“那不是金鱼山隐士李金吗！”
金鱼山是象山南面的一个小山包，与飞凤山相并列，因形似金鱼，又近西江边，故称金鱼山。
如果说，飞凤山美在松涛，那么金鱼山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林野生的桃树和一林野生的梅花。虽然梅花、桃花的林子都不大，但春桃艳，冬梅冷，春冬二季，景物迥异，使得金鱼山显得特别的与众不同。
金鱼山上的李金，原来是南明总兵、李成栋部将董方策的马弁，与董方策同乡，陕西绥德籍人。
李成栋，字廷桢，号虎子，宁夏回族自治区人，早年参加起义，后随高杰降明，累官至总兵，守徐州。弘光元年率部降清，跟从清军攻打江南、福建、广东。以清廷仅授以提督，且受总督佟养甲节制，大为失望。适逢金声桓、王得仁在南昌反清，于是起兵响应，迎永历帝于肇庆，出兵攻打南安、赣州。顺治六年春，李成栋兵败信丰，在渡河时坠马淹死，永历皇帝朱由榔命杜永和代替李成栋，总统兵马，但各位将领均不服。董方策不得不带着5000兵马从肇庆转移到德庆。这时候，董方策知道明朝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于是在顺治六年，50多岁的他决定结束这种屡战屡败的军事生涯，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到哪里隐居好呢？董方策想到了西宁连滩的五指山。
董方策为什么会想到了西宁连滩的五指山呢？原来顺治四年，他奉命到罗定州讨伐孔二牛，从五指山下经过，当时就已觉得这里山清水秀，林木丰茂，适合避世。
董方策决定归隐后，随即遣散士兵，并拿出银两，打发自己的马弁李金等回陕西，然后带着妻子到西宁连滩的五指山筑庐隐居。
李金十五岁就跟随董方策，如今二十二岁了。他不忍离开老长官，于是在连滩流落了半年，凭着军人的吃苦耐劳，给西坝兰寨一财主打长工，不想被财主看上，二年后，被财主招为女婿。
西坝兰寨向来出美女，加上这位财主的女儿连娣自小不用怎么干活，皮肤白净嫩滑，身材丰满。说来奇怪，那连娣裹脚却不束胸，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但宽阔衣服下面的那对天乳一晃一晃的，十分撩人。李金平日看见连娣，都会脸红脖子胀，甚至有强烈的生理反应，如今财主说要把她许配给自己，如何把持得住？他连扇了自己几巴掌，然后问自己：“这是真的吗？真的吗？”当得到的肯定回答后，不由得裂口嘴大笑……
西宁有“贴埋大床嫁老公”之俗语，这连娣如今是倒贴田地嫁老公！财主家给女儿连娣的嫁妆竟然是水田10亩，山地30亩。连娣父亲说：“要让女儿一家今后靠收租也衣食无忧！”
李金是外省人，虽然听得懂粤语，但说不了几句，更不懂西宁的婚嫁风俗，一切婚礼事项，全部由财主家打点。
新婚之后，李金晚晚弄得连娣欲仙欲死。连娣也让李金的激情如决堤的大江，一泻千里，畅快至极。如此这般，二人但知有夜，不知有日。
一晃过了一月多，连娣有喜了，李金自然喜欢到不得了。
十月怀胎，一切顺利。农历十月初四晚，连娣分娩，竟然是难产，本村和邻村的两位接生婆折腾了半晚，未闻婴儿呱呱坠地声。李金此时担心至极。丑时，两位接生婆从房间出来，告知李金：大人和小孩都不行了！
这叫李金如何经受得了这个天大的打击！连娣母亲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本来应该是一桩喜事，如今竟变成了丧事！
军人出身的李金倒还坚强，恸哭了两场之后，按照连滩习俗，把连娣母子葬在虎山山坡。两个月之后，李金把连娣的嫁妆全部退还给了财主，说是上五指山找老长官去。
财主失去了女儿这颗掌上明珠，心里也非常痛苦，而且认为女儿是被李金克死的，因此没有半句挽留的说话。
五指山是西宁建康都荡村堡的一座高山，山下不远处，就是人烟稠密的连滩墟。李金与老长官董方策已有三年不见。李金觉得老长官苍老了很多，董方策觉得李金也成熟了不少。
李金和老长官说了分别后的情况。董方策对李金说：“一切随缘吧！”然后双手合掌，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时候，李金发现老长官没有像从前那样穿着清朝的服装，而穿回明朝的服装了。
董方策看着一脸疑惑的李金说：“董某不愿回陕西，的确是因为曾经降过清。其实我降清与复明，都是对的。”
李金听老长官这样说，更是不解，怎么会降清是对的，复明又是对的呢？
李金跟随董方策这么多年，李金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董方策。他随即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前者李公成栋降清，我是其部下，不可抗命。后来李公成栋复明，我也是其部下，同样不可抗命。如此，降清与复明，何错之有！如今我隐居山间，恢复大明百姓身份，那才是我的心愿！”
李金一听恍然大悟。
董方策问李金今后打算。李金说想到梧州找吴昆。吴昆是董方策当日的部将，据说如今在梧州经商，颇为成功。吴昆去年写信给李金，说请他去帮忙。李金因为新婚燕尔，没有答应。如今家破人亡，可以去投奔他了。
对李金的决定，董方策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还是这句话：“一切随缘。”末了，他对李金说，等你下次来看我，这里已是寺院，如今已物色到合适的僧人，很快就会到来主持佛事。
次日，李金告别老长官，取道西山大路，计划先到西宁城，然后取道罗旁、田舍，到都城，在都城逗留两天，再乘船到梧州。
西山大路修筑于万历十六年，由千户刘元威督修，万历十八年竣工。该路从罗旁口起，经西宁城入冲火、车滘，绕蕉迳过鸡林抵封门所，然后上甘泉岭出大伞（今大全）到达罗定。全长200里，宽1丈2尺，这是西宁通往罗定州城的孔道，也是驿路。
虽然是西宁通往罗定州的大路，但路上行人并不多。清初的西宁很不太平，兵患匪祸，连年不断，民不聊生。李金晓行夜宿，不一日，到了大用，感觉这里的道路更是难行。同路的一位西宁人说，这里就是变彝岭了。他指着前面的高山说，这是变彝岭的最高峰，七百余丈，旁边众山连绵，峰峦层叠，是西宁县南面的要隘，路通本县内翰等乡，但山径陡仄，盘盘纡纡，长达十余里，人称二十四湾。从前是瑶人盘踞的地方。明万历五年大征奏凯后，官兵开山凿道，在变彝岭上建立了军营、公馆，不过如今都坍塌了。
李金没想到这位同路人如此博学，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都城乡十五都石台甲人，去年和今年都在罗旁大埇口的私塾教书，前几天连滩大户请他去教书，因此到连滩走了一趟，过年后就到连滩了教书糊口了。说着说着，二人到了岭顶。这位私塾老师让李金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李金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呆了！所走过的路，竟然弯弯曲曲得像一条痉挛了的巨蛇！
岭顶的风很大，瘦弱的私塾先生好像有点站不稳似的。李金赶忙扶着他，生怕他被风吹到了岭下。
私塾老师非常感激李金的关心，他一边走，一边放声吟诵：
蚕丛孤岭阻遐荒，凿壁曾通作战场。
庙算古来周绝域，王风今得被穷乡。
千寻耸翠山烟断，百折旋峰鸟道长。
愧我系袍登眺日，白云天际思茫茫。
然后告诉李金，这首诗是早几年的西宁训导金璨登上变彝岭后写的，末联“愧我系袍登眺日，白云天际思茫茫”写得太好了！红日之下，白云之中，一位士子站在变岭的峰顶眺望远处，风吹动着他身穿长袍，和白云一起翻卷，看得出，士子此时的思绪茫茫无边的。这是何等摄人心魄的画面！士子思绪茫茫，是对大明的怀念，还是对当今清朝的感激？说着说着，私塾老师完全沉浸在诗句的意境当中了……
李金和私塾老师一路为伴，不一日，李金来到了西宁城，这时候已是腊月二十一了。
敬告读者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是以明、清、民国县志和《郁南县志》所载事实为基础，通过艺术加工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作品以展现都城这个千年商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历史画卷为宗旨，宣传都城的历史文化，为都城当前的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但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谅解、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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