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为何有“坐隐”、“忘忧”之别名?
北齐文人颜之推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围棋有坐隐、忘忧之目,颇为雅戏。'意思就是说,围棋还有“坐隐”、“忘忧”这样一别名,这是一种很高雅的游戏。将围棋称之为“坐隐”、“忘忧”都是东晋时代出现的。东晋时期,围棋风靡一时,而且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始终受到众多名士的垂青。时有名士王坦之,字文度,因官居北中郎将,故世称王中郎。此人声望很高,《王中郎传》说他“器度深淳,孝友天至;誉辑朝野,标的当时。”他对围棋也是情有独钟,爱不释手。据《世说新语》记载,他在守丧时,只要有客人来访,他竟然可以置礼教关于丧期间不能作乐的禁忌于不顾,公然同客人纹枰对局。这一方面固然是名士风范的表现,但另一方面也确乎表明了他对围棋的酷爱程度,赋予围棋以“坐隐”的雅号就开始于他。《世说新语》说:“王中郎以围棋为坐隐,支公以围棋为手谈”。这里的支公,就是支遁,乃东晋有名的高僧。东晋另一名流祖讷则称围棋为“忘忧”。祖讷,字士言,他的弟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闻鸡起舞、击楫中流的壮士祖逖。祖逖素有大志,无奈时运不济,在北伐中因孤立无援而告失败。祖讷对弟弟的失败感到十分痛心,终日弈棋。朋友王隐劝他要珍惜光阴,不要把时间全部花费在下棋上,祖讷回答说,“我亦忘忧耳'。称围棋为“忘忧'就源出于此。
“坐隐”、“忘忧''作为围棋的别名出现于东晋时期,这不是一种偶然,相反,是那个特定时代的必然产物,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和思想根源。我们知道,司马氏立晋不久,便开始了八王之乱,随之而来的又是五胡之乱,最后不得不南渡长江,偏安江左,是为东晋。江左政权初期,文士们普遍沉浸在动乱所带来的悲怆与哀痛之中。《世说新语·言语》记载,太子洗马卫珍渡江时,形容憔悴,神态惨然,对左右说道:“看到这茫茫江水,令人百感交集。”南渡之初,过江诸名士,常于风和日丽时聚会于新亭。一次,名士周面对新亭美景,不觉深深地叹息:“风景虽同昔日,奈何半壁河山,已换新主。”遗憾的是,他们中的多数人并未从悲怆与哀痛中振作起来,尤其是随着祖逖、桓温北伐的相继失败,多数文人更是感到前程渺茫,世路艰危,与其振臂疾呼,不如偏安一隅。在偏安心态的支配下,更兼之魏晋玄风熏陶,逃避现实,推卸责任,趋向超脱遂成为东晋士风的基本标志。表现在他们的现实行为和人生旨趣上,不外以下几种情况:
一是固守心灵的净土以保持精神平衡,正如谢安《与王胡之诗》所咏:朝乐朗日,啸歌在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五弦清激,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幽畅者谁,在我赏音。二是陶醉于山林之趣以体认有限生命的欢乐。《世说新语》有许多这方面的记载,不妨试引数例: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日:“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眈其上,若云兴霞蔚。”简文入华园林,顾谓左右日:“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可见,山水自然已完全融人了他们的生命。三是炼丹服药以企盼自然生命的延续与永恒。所以信奉神仙道教蔚成东晋士人之风气,葛洪、殷仲堪、王羲之都是其中颇有影响的代表。这一切,尽管行为方式各不相同,客观意义也不能等而视之,但就其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而言,又是充分一致的,即不愿意也没有勇气正视现实,但又摆脱不了严峻的现实加诸精神的沉重苦难的折磨,进而企图在现实之外的领域营造一片栖息灵魂的世界。如果说它们是偏安心态的表征的话,那么,毕竟也不失为一种无奈中的自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视围棋为“坐隐”与“忘忧”也就能够得到历史和逻辑的合理阐释。从历史的角度来说,东晋文士置身于江左一隅,虽然没有迫在眉睫的乱亡生活,也不乏富足的物质享受,但又到底免不了国破家亡的创痛和举目山河之异的悲伤。更重要的是他们又普遍缺乏重振江山的气概和慷慨赴敌的胆魄因此,消极的避世与排忧成为一种最佳选择。围棋以其特有的功能恰好契合了这样的人生态度,于是,遁人黑白世界之中纹枰对局以远离现实,暂时缓解和忘却灵魂的重负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从逻辑的角度来看,既然当时的文士们普遍缺乏正视现实的勇气,那么,举凡远离现实的领域,都可能对他们那颗企图逃避现实的心灵构成一种强烈的诱惑。正像固守内心、忘情山水、热衷丹药一样,亦如静坐弹琴一般,围棋同样可以成为供灵魂隐居的空间,同样可以让他们暂时忘却种种现实的烦忧。因此,“坐隐”、“忘忧”在这个时期成为围棋的别名是不足为奇的。(老王不卖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