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草堂与仙山楼阁
朱元璋称帝后,60 岁的王蒙结束隐居生活,出任泰安知州。
入齐鲁之地,居书屋,可远观泰山。闲时,他置绢素于墙壁,兴之所至,提笔对山勾画,约是三年,画作有了模样。
《秋山草堂图》局部 元代 王蒙
一个飞雪冬日,树木枯瘦苍茫,山景愈妙。好友到访后,展卷赏画,王蒙突发奇想,指向尚未完成的高山大作,说道:把这幅画改为雪景如何?
“如何敷色?”好友问。
迟疑片刻,他以笔涂粉,试作雪中景色,反复数次,终觉空气凝滞不活,亦不是想象中的景致,略有尴尬。好友来到画前,以小弓夹笔,将粉轻弹至绢上,画作瞬间布满寒意,俨如雪花飞舞之势。王蒙以为神奇,欢喜十分,遂将此画赠予好友,并题作《岱宗密雪图》。
《秋山草堂图》局部 元代 王蒙
岱宗,即泰山。汉代古籍《风俗通义》有载:岱者,始也;宗者,长也。万物之始,阴阳交代,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徧( biàn )雨天下,其惟泰山乎。
只可惜,记录五岳之首的《岱宗密雪图》早已不存,此画完成一百年后,至明代姚绶收藏时,因一次意外而毁于大火,如今,我们只能通过赏读这段有些离奇的创作经历,大致想象画中之景了。
《秋山草堂图》局部 元代 王蒙
至此,也许有人会问,施展弹粉技法的“好友”是谁,他竟能够给“元四家”之一的王蒙改画,想来一定不凡。
此人名为陈汝言,能诗善画,才华出众。但相较王蒙,他实在是无名,艺术史并未对其作详细记载,甚至具体的生卒年月也一概不详。通过保留至今的几幅画作和画中题跋,我们知晓他与王蒙、倪瓒交好,笔墨风格远师董源,近宗赵孟頫,属文人笔墨一类。
不过,在其所有作品中,使我感到惊奇的并非墨笔图画,而是古拙秀润的《仙山楼阁图》。
仙山楼阁图 元代 陈汝言
“仙山楼阁”,象征文人对美好环境和纯粹精神世界的追寻,是相对常见的绘画题材,历朝历代大都有相关画作留存。
明代仇英笔下,“仙山楼阁”的标准图景是高峙的山峰、险峻的大川,山与山之间云雾缭绕,寺观或楼阁暗藏其中,人们对于隐逸生活的向往也在其中。他以坚硬的山和飘动的云作对比,一刚一柔,一静一动,营造出了道家仙境的静谧之美。
《仙山楼阁图》局部 明代 仇英
相比之下,宋人对“仙山楼阁”的理解,更为直接。
传为赵伯驹的《仙山楼阁图》,十分精彩。图中,青绿重色描绘山水与建筑,朵朵祥云飘渺其间,云端仙人伴着圆月骑凤而来,仙气十足。
只是,今世传伯驹之迹,百无一真,若将其与真迹《江山秋色图》对比,此画为真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作者虽存疑,但细看之下,它仍是一幅佳作,画面明丽润泽,应为宋代画院高人所作。
仙山楼阁图 宋代 赵伯驹(传)
回到陈汝言的《仙山楼阁图》,再次观看,发现它与仇英、赵伯驹笔下的仙境都不同。
他没有画出漫山遍野的云朵,也没有将隐喻仙境的祥瑞动物放在显著位置,他只是在群山上部勾画了一位尺寸极小的驾鹤仙人,似欲来到人间。丛林间的空地上,童子伸开双臂似在跳舞,引得对面两只仙鹤展翅起舞,神气爽然,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驾鹤仙人与戏鹤童子
从用笔来说,陈汝言的《仙山楼阁图》也有惊喜,他有意回望晋唐笔意,以线造型,少有皴法,其线条细润、淡雅,丛树主干空勾填色,松叶张开如扇,具有质朴的装饰美感。也正是这些原因,此图中的仙山与楼阁,便具有了更强的古意,也更为天真。
奔跑的小羊
以上,如若作为推荐此画的最终理由,仍觉不够。依我看来,这幅画的动人之处不在山川,也不在用笔,在于陈汝言将仙境放在了人间,或者说人间平淡的生活,也可以是仙境——
将画卷展开,视线移至末端。古松与群山优雅映衬,鲜花盛开,桥头平坦的草地上,两人或是在赏景,或在交谈,无人打扰。此时,只见两只可可又爱爱的羊羔正肆意奔跑,另一只则独自躲入石后,安然入睡。
仙境,本就无处可寻。但两个放肆的生命和一份安然构筑的生活图景,已足以成为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