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就从那里路过
如果不是那15头穿越北回归线,一路向北的亚洲象,我不会有来景洪探访的念头。
景洪有个更被熟知的名字,西双版纳。从嘎洒机场出发,一条修建在热带丛林之上的高速公路直通中国亚洲象主要的活动区域——野象谷。一路上,随处可见“野象出没”的警示牌,告诉着我们离这些濒临灭绝的大家伙们,越来越近了。
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在野象谷的北角。当我到达时,亚洲象救助中心主管陈继铭就在门口。
我是“象爸爸”。
陈继铭这样做着自我介绍。
这个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救助中心制服的中年男人线条粗矿,双手粗糙。或许是为了让我能听清他的云南普通话,语速不快。
几天前,他刚刚营救了一头出生6天就被象群遗弃的象宝宝。
救助中心不大,来回步行只要10分钟。现在里面一共生活着19头亚洲象。2008年成立至今,他们成功救助了20多头亚洲象。
文文就是那头几天前刚刚被营救的小象。
在勐腊县勐伴镇农田被发现时,它被母亲遗弃,命悬一线:脐带感染,高烧、腹泻。正常大象的心率为每分钟40下,文文当时的心率是80下。
被接回救助中心后,因为最幼小也最虚弱,它直接住在了跟“象爸爸”只有一墙之隔的象舍里,方便24小时候看护。
“象爸爸”给刚获救的文文喂奶
经过几个昼夜的照顾后,这个象宝宝终于缓过劲来。再次睁开双眼看世界的文文,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心。几天时间里,它学会了用吸管吸食羊奶,一次只能喝十几毫升,每隔一个小时就喝一次。
上一次类似的救助行动,还是6年前。一头刚出生十天的小象,踉踉跄跄地冲进普洱市思茅区橄榄坝村一户农户家里。它脐带伤口化脓,腹腔感染,严重溃烂。大家猜测是象群发现它身体不好,特意把它带到有人类居住的村庄附近。
希望人类能发现它、帮助它。
那时,中国还没有哺乳期幼象被成功救护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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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小象后来也被带回了救助站。
为了救它,在老挝学过6年野象饲养技能的陈继铭和另外3个“象爸爸”搬到象舍,24小时换班陪着它,记录下它的吃喝拉撒,给它喂羊奶。
经过长时间照料,小象终于闯过鬼门关。由于是羊年出生,又喝羊奶长大,“象爸爸”们给它取名“羊妞”。
算下来,救助大象的工作,陈继铭已经干了十三年了。他能准确说出救助中心每一头大象的名字、生日、以及精确到天的救助时间。经过每一头大象身边时,他会和它们打招呼,说话聊天。偶尔,也会训斥它们的调皮行为。
大象看到他来了,会伸出长长的鼻子拍打出声响,希望能得到他的抚摸。
陈继铭和救助象羊妞
跟陈继铭一样的“象爸爸”,救助中心一共有27名。他们每个月也就四五千块钱工资,在远离尘嚣的原始森林里照顾着脆弱的救助象们,很少能陪在家人身边。
救治羊妞和文文的亚洲象救助中心,位于勐养保护区野象谷内。这是中国目前唯一以亚洲象救援与繁育研究为核心的科研基地。
亚洲象救治需要高度专业化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但繁重的工作,微薄的薪水,让很多人打了退堂鼓。
留下来的,都和陈继铭一样对大象有着深厚情感。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经费购买仪器和设备,为大象们提供更好一点的医疗保障。
为了节省经费,救助中心曾想出各种办法。为了让小象喝到新鲜的羊奶,几年前他们试过自己养羊,和羊睡在一间屋子里;自己种过大象喜欢吃的叶子、蔬菜瓜果……
尽管如此,救助中心每年的开支依旧达到600万。这里几乎一直是在亏损着支撑,象舍严重不足:
文文过来后,再来一头都住不下了。
陈继铭带着大象遛弯
“象爸爸”们的努力,其实就是想让收容救助的大象们回归象群。西双版纳正午的阳光晒得人皮肤发烫,但为了培养大象的野外生存能力,他们也在坚持带大象们徒步,为今后的野化野放做准备。
包叔说自己每天遛狗,遛几百米都觉得累。“象爸爸”们每天要去原始雨林里遛大象,一遛,可能是几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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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引发全中国关注的断鼻家族,在人工引导下越过了云南元江干流,到达南岸,回到了传统栖息地。
从离开墨江的传统栖息地到元江县以来,象群历时4个月,跋涉1300多公里,一路“逛吃”,屡屡登上热搜。
其实不仅仅是中国,过去几年印度和泰国也屡屡发生亚洲象暴走事件。
北京师范大学野生生物学家张立说,人类和大象之间的传统缓冲区正在逐渐消失。
救助中心的一溪之隔,就是广阔的野象谷丛林。这里生活着100多头亚洲象,是中国境内亚洲象总量的三分之一。
这些年,随着动物保护意识的提高,中国的亚洲象数量从100多头,增加到了300多头。但他们仍然是国家一级濒危重点保护动物。
相比之下,多年被重视的大熊猫野外种群数量都达到了1800多只,受威胁程度等级已经从濒危降为易危。
亚洲象异常迁徙觅食事件,让人们重新审视亚洲象与人类如何共生共存的状况。
离救助站5公里不到,有一个叫香烟菁的村庄。因栖息地退化,野生亚洲象经常进村,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困扰。与雨林的食物相比,亚洲象更喜好田间地角的农作物。
这个村子只有90来口人。2014年,在当地政府和林业部门的推动下,他们从雨林更深处搬到了现在的位置。哈尼族姑娘周开芳告诉我,从她记事起,每年收获之时,象群便会来捣乱。辛辛苦苦种下的农作物别说卖了:
连自己吃都不够。
被象群破坏后,政府的补偿很少,再后来就不种植粮食了。即使是这样,当地人还是给予它们最大的包容和爱护。大多数被救治的伤病野象,都是被好心的村民最先发现并上报的。
周开芳说,现在政府已经出资修建了防象围栏,大象还是经常出没,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大象。在父辈那个自然保护法尚不健全的年代也一样。
话音刚落,一场雨林的暴雨突如其来。雨点砸在屋檐上,也砸在50米外的野芭蕉、油棕、大叶藤上,噼啪作响。她指着远方:
大象就从那里路过。
3
对于“象爸爸”陈继铭们来说,放归大自然是他们救助野象的最终目标。但贸然放回自然,很可能就是野象将死的那一天。
这是世界范围内救助大象后亟待解决的难题。被放归的大象,总会遭到野生象群的严重排斥,不得不返回救助中心。
尽管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但有些人对于象爸爸们也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受伤的大象既然无法再次回归象群,就应该遵循自然规律,任其死亡。但陈继铭说,它们只是生病了,人生病了也要打针吃药,大象生病为什么不能救呢?
都是生命,而且是可爱的生命呀!
陈继铭想象过无数次放归羊妞的场景,担心羊妞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境。但他心里清楚,那一天总会到来。他说,对羊妞们救助的真正成功,不是看着他们在象舍长大,而是:
放养后,它带着它的宝宝回来看我的那一天。
为了更有效率的保护亚洲象,缓解人象冲突,中国绿化基金会发起了拯救濒危亚洲象行动,联合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共同实施。
他们去年开始在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勐养草坝箐地区修复了栖息地80亩,种了1000株芭蕉、200株构树、300株对叶榕,并且为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提供支持,翻修了象舍、采购了大象的食物和药品。今年7月,项目2期正式开始付诸实施,继续在保护区的南洼田地块修复80亩栖息地。
今年的99公益日,我参与了中国绿化基金会这个项目,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给需要救助的野象增加几间象舍,能给它们多提供几次医疗检查,和野外训练机会。希望下次再回去时,它们中的大多数,能自己在广阔的原始雨林里生活、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