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川渡(二十)
(二十)
端午节过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提着篮子或背着背篓沿路卖杏子、桃子和李子的山里人,从不吆喝,只要看篮子和背篓的沿上露着一截秤杆,就会有人喊住。放下背篓和篮子,另一个手里总会有一个布袋,有些小孩会拿了或偷了家里的洋芋、新收的麦子来换这些果木,这布袋就派上用场了。沿路的村子一般是卖不完的,照例会到街上找个不挡路的地方蹲着再卖。总有几个摊子是卖神仙叶子凉粉的,神仙叶子是秦岭山里的特产,这样的名字就能看出在缺吃的年代,一定救过很多人,也一定有一个神仙救济穷苦人的传说。这样子稀疏平常的灌木叶子,经过清洗、开水烫、揉搓过滤、杀沫冷却,就会变成棕褐色、透亮、微苦的凉粉,最好用大蒜辣子酸菜汤凉拌,在暑天里吃一碗,可不就是神仙。村里就槐花嫂子做的好,其他人做的总是粘软不爽口,或者太苦。老四爷在街边卖神仙叶子凉粉,小老勉跟他爷一起坐在人家的屋檐下,瞅着贾瞎子和人下象棋,时不时插一句嘴,似乎是说对了,和贾瞎子对手那人就敲一下他的脑袋:滚一边去,你还装懂。老四爷见我走近,赶紧动手舀盆里的凉粉:娃你在学堂上学费脑子,我奖励你一碗凉粉。我就按住他的手,说刚在家吃过了,一边对老勉说:你看你坐过的地方比人家案板都干净,你的裤子真是抹布。
“街上的人下棋比不过我们湾上的,我说他们不信,还敲我茅栗壳(手指关节敲人脑袋)。”
“这娃子跟老勉一样,满脸鼻屎,跟谁学的认了几个棋子儿?帮他爷算账收钱,本该表扬,就是嘴长,该挨打。”
“你也别真打疼呀,你的手好毒。象棋我是自己看会的,没人教我。”
老勉攥着弹壳的那只手是六个指头,老有人吓唬他要剁了那个指头。在舔那个死了的老勉拐杖时,老勉说这娃以后富贵就应在这六个指头上,没人当回事,槐花嫂子几次生气真的把这多出的指头摁在案板上,说是要剁了,他每次猪似的嚎叫着挣脱。
“六个指头不是贼就是能耐人,都是命呀。”贾瞎子说话看着棋盘,头也不抬。
“老勉,把你手上的弹壳给我,我明晚带你进电影院看《少林寺》。”后天就去县里参加统考,明天大考前的放假,很多同学准备看电影。
“我才不给。看电影我有办法进去,我个子小,在人堆里一挤就溜进去了。”
老勉突然站起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了:我见到老勉的那根枣木拐杖了,在供销社的那堆废品里。本不是有用的废品,看门大爷不却不让我带走。我要去偷出来。
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我问他肯定是老勉的吗?他说我舔他拐杖头的时候看得很清一个记号。
我们满是疑惑往学校走,刚过拐往小芳家的巷道口,被人拍一下肩膀,我回头就吃了一惊,竟是后街男孩。一年不见比以前高了,比以前白了点,穿有点像个小干部的样子,表情也像个大人。
“怎么装的像个干部?啥时间回来的。”
“昨晚到家,第一次离家就一年没见父母,早该回来。都说你学习还一直好,有前途,我就难了。哎,不说了这些……”
“其实我们都很佩服你,你看了好多书,我们听都没听过的,你要是继续读书,哎,算了,也不说这个……。以前对你的恶作剧,可不要记仇啊。”
“同学都是闹着玩的,记着也都是好的。在外面混了一年才知道,同学就是吵过架、打过架也都是好的。”
我一直想和从前一样,轻松幽默甚至恶作剧的样子和他说,却总也轻松不起来。他也好像有心事,最后也不知道各自说了句啥话就各自走开。
路过汪家女孩门口时,只见到她妹妹在门口准备锁门上学去。转身见到我,还喊声哥:我姐去了河南我爸的单位,想先在那儿安排工作。
我怔怔的随口应了一句就走开。心里有点堵得慌:后街男孩走了一年回来了,汪家女孩又悄没声响的远走了,还有很多同学后天就去县里统考,考试结果出来一定是各奔东西:有去读县中的,有去市里、省城读中专的,有参加工作的,也有留在漫川读高中的。
我特意望了望街后的青龙山,低处小芳家后坡的那颗核桃树,我就从那颗核桃树多次随着小芳的眼睛看星空,也看到水码头梁子和孟良寨。流经学校操场西边的靳家河还是如往常一样急着的向金钱河汇集,上次洪水之后岸边的草上、树丛上还有些痕迹。河边洗菜洗衣服的人忙忙碌碌,滩边的树荫下是读书的学生,也有如我一样的心不在焉,总不时侧目“在河之洲”的女生,那是先人们唱《关雎》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