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韦庄六十岁《旧居》梅花，不知何处笛，一夜叫梅花

言浅意深梅花句：不知何处笛，一夜叫梅花

芳草又芳草，故人杨子家。

青云容易散，白日等闲斜。

皓质留残雪，香魂逐断霞。

不知何处笛，一夜叫梅花。

——唐末五代•韦庄《旧居》

韦庄的故事太长，能在晚唐一生颠沛而活了七十五岁的官员和诗人不多，我有时候觉得他是奇迹。我是因为这首诗，喜欢韦庄的。

“芳草又芳草，故人杨子家。”

这应该是早春二月，芳草连着芳草的春天。诗里点明是在老朋友杨某的家中，但标题却是故居。韦庄童年是在陕西渭南度过的。他虽然是苏州刺史韦应物的四世孙，但他的童年比曹雪芹还不如，因为祖上的风光到不了他这一代，且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房产，是寄居在杨姓朋友家的。正好有同辈兄弟，他可以叫杨子。

但是韦庄回到童年老家时，已经六十岁了。大约丁零威化鹤归来的感觉，岁月使人使物两非。旧居还在，一树梅花在残雪里，斜阳照见无尽芳草，不是童年，又似童年。

“青云容易散，白日等闲斜。”

六十岁的韦庄，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为什么这么说呢，他自幼就有才名，而且因为父母双亡，和李商隐一样靠着才华游走各地幕府，解决生技，也加紧读书。但是直到58岁才考中进士。他几十年的幕府生涯，是在颠沛，战乱，备考中度过的。他几乎没有固定的住所和稳定的家。

所以六十岁这年，他一定要回到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去看看。这里芳草依旧，故居还在，只是百感交集。

这个年龄终于考中进士，对于韦庄来讲，早已经没有青云直上的那种少年狂热。他获得迟来的认可不过是一种晚到的实至名归，而晚唐政局动荡，风云谲异，他多年幕府生涯已经洞彻有底，他不过是依从他的本心想为国家为人民多做点事。只是这个年龄进入官场，已经是国家和自己的白日西斜。

淡淡两笔，高天厚土，白日西斜，如此感慨却不张扬，轻轻勾勒的景色里，已经有了苍茫岁月和命运的应和。

但他固执地要回来，这是家园，或者从来就不是他的家园，因此地无有他的居所，所谓故居仍旧是别人的家园，但他的童年在此，他的祖先埋骨于此，或是一种追怀，或是另一种告别。从此天涯去，无期返故乡。

“皓质留残雪，香魂逐断霞。”

只有门口的梅花树还在，可是在此时，也显出了老态。春天来了，春雪未销，那一树梅花屹立在黄昏里，飘落最后的芬芳。这是他在外奔波时，魂牵梦绕的梅花吧。他穿过岁月来找她，找到过去，找到坐标。而梅花老了，地上是扑簌簌地落花，虽然枝头还有傲雪的存在。

“不知何处笛，一夜叫梅花。”

这一夜他铁定是要失眠的。有多少往事翻滚而来，他听见悠扬的笛声，那是最流行的梅花落。但真的有这样的声音吗？还是一直潜伏在他心底在灵魂深入的乐声？

是他父母灵魂的呼唤，因为孩子终于回来了，是他渴望很早就失去的牵挂和柔情，梅花就是他，谁为他牵挂？还是一段永不泯灭的情缘，起在暗夜之处，心浪翻滚？

韦庄没有写，只是写一夜的笛声都是梅花落，是呼唤，是忧伤，是牵挂，是灵魂的回响。这个“叫”字，亮眼刺心，有多少百转千回，都在这里。

我喜欢这首诗的节制，它不是年轻人那种有一说三的浪漫，它是简练之极的岁月幽微，寥寥几笔，但是每笔都不可缺，因为里面有深重的记忆和情怀。它出自一个六十岁的坎坷颠沛的诗人之手，节制的悲伤在嶙峋冷静里。这首诗是有着各种岁月的故事和沉淀的，然而只是“不知何处笛，一夜叫梅花。”那种深度的忧伤诡艳，凄楚动人，有心的人会懂，会震撼。

韦庄在故乡逗留不久，就被唐皇帝一纸诏书出使四川，永久离开了故乡。在四川期间，朝廷发生了宫变，皇帝被囚禁，太子在宦官的扶持下上位。韦庄在四川拥戴王建成为蜀皇帝，被任命为宰相，在任期间，用平生才学治理蜀地。终年七十五岁，完成了他梅花岁月的一生。

很难得的是他的高寿，在乱世里。

而这首梅花诗的美，是胜在了有沧桑岁月的底蕴的。他六十岁的返乡，是一种灵魂的皈依，他找到的是自己，是梅花！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