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精选‖森子:不与它干杯(8首)
刚落下的雨点打湿了明山寺
两男孩和一个小姑娘在翻看手机
刘秀的鼾声依然沉重,金山环还未泡在水里
东汉的根基悄然发芽,就像王朝右腿边的荠菜花
你为什么留意这些,还是没啥可留情的?
冰冷的雨水抄写着光线,也抄写过红薯秧
无情还是应有的内容
劈头,打脸,我们承受着我们的脾气
既然雨不大,那么伞也不可能打开我们
下车,上车,好的车门也像制度最好不要锁死
你不能因为自身安全而拒绝空气的访问
经受雨水的多次训练,它也感到这样的行为很无趣
未经审查的雪花便扑面飞临
每朵雪花都是精心之作,也是一枚枚普通的螺丝钉
在我们离开的肌肤上,柿子树和泡桐树上
也在铁丝网禁止入内的坡地
每一条路都是哭的方向
每一条路也都是止哭的方向
这时的太阳就是个内制的发动机在车头颤抖
“我看见发光的小路蜿蜒入水库。”
“从山道上下来一位反抗的男爵,是刘累吗?”
注:明山寺始建于汉明帝永平年间,是刘秀临终时为还前愿,诏告太子刘庄兴建的皇家寺院,坐落在河南省鲁山县明山村境内,南邻昭平湖,东邻刘氏始祖刘累公墓祠。
一个人在楼顶铲雪
你不能说——他在铲除我
你有痛快的冻感
手脚发热,脸红了
出现苹果削皮后的幻觉
一个人在楼顶用力铲雪
你有跃下楼层的冲动
你不能说这是一时的狂躁
眼前一黑
这个世界可不是白给的
你为什么不能说铲除的是我
就是我了,还等什么
你有根吗?
不确定啊!
植物的根也不好借用
其他楼顶的雪一声不吭
你不能说只有你看见了这个勤快的人
铲雪的人是我
许多人和你一样有被铲除的快感
可是根不允许他们说。
一直想松开自己,做不到,做不到
灰喜鹊似乎办到了,一棵树松开了它
一排树松开了全家老小
我喜欢,喜欢它敛翅的一瞬间
像一个人,一发炮弹,俯冲——
我做不到
却不羡慕扑闪翅膀的一瞬
我喜欢收起翅膀,或者说不喜欢端着架子
除非信任,如教堂的骨架
我已经不喜欢平滑的过度,而是如麻雀一样
把自己扔出去
不因愤怒,想象一种没有听到的声音
我喜爱转动一棵梧桐,桐叶爱着我们和我们旋转
恰似打开一只只折扇
风勒得越紧,树就越放松
如同责任——谁还在寻找失去的打劫的责任?
真想大哭一场,没有录音……
没有人,没有窗口
拍打着我和轴心
我做不到,做不到,结果可能是一场大笑
失真的笑
我想好了我飘零的耳朵
那么多的满意在褶皱中收卷着小世界
嘘,我已经把翅膀藏好。
面对群山,以风弯曲树枝的
节奏朗诵,不留任何痕迹
甚至连一声喟叹也显多余(说不准会搅乱
蜥蜴的春梦、蜜蜂的早餐和兵蚁们出仗的仪式)
每一个词都渴望消失,离开字面上的意义
每一个词都不甘于搬运工的角色
每一个词都渴望嘴巴烂掉,置入空气
如果它能变成一株草、一滴露、一粒沙石
我愿意和它呆一起,以它的方式感受或消失
一张诗稿和一片树叶的区别不在于色泽或重量
在于她们各自散发出的味道、气息
我从没想过一首诗会超过一片嫩树叶
虽然叶片的纹理和诗的分行有些近似
我常常以烧树叶的方式写诗,烟薰火燎
污染空气,连化作花肥的企图也急功近利
面对群山,我再说一次
我的生命一半由废话构成
一半是火焰和空气。我朗诵的同时
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张开的嘴露出机械的
牙齿,舌头也是橡胶做成的。看见的字
如长翅膀的蚂蚁爬来飞去,读出的音瞬间分离
我感到腹腔里藏着一个旧喇叭
它在唱着过时的戏,电压不稳,思路老化
需要一只梯子爬出自己的躯体
我竖起野兔一样的耳朵,想抓住这一感觉
抓住它,我的生存能力就有保障了
稀拉拉的掌声、咳嗽在山谷间响起
像树下的蝉壳毫无意义。这是第一次
面对群山而朗诵,下一次,我将邀请
豺、狼、虎、豹、蛇、蝎、鼠、兔作我的听众
如果是在夜间,还将邀请归巢的群鸟和繁星
小时候,能看见很高很粗的烟囱
就是幸福。
那些蒸煮太阳的岁月,
勃起的烟柱,射精的公社的马,
反复踩踏我们的耳鼓。
作为高大全下破土的一代,
一块红砖就是立场,
垫高我们的阶级觉悟。
当我们坐进土坯教室,
面部紧张,小腿活泼,
懵懂书本上的一切,我们才知道,
烟囱对天空所说的全是屁话,
但幸福感犹在,
庆幸我们没有成为一代暴徒。
与生活保持距离,或者
气喘吁吁、满身臭汗地
跑在它前面,也不让这
只老乌龟追上。不给它
写寓言的机会,不给它
假装谦卑的口实。让它
掉入汤锅不停地打滚儿
炖足四十分钟,我冲完
淋浴,美美地品尝一番
与时代同步,热爱生活
见鬼去吧!不与它干杯
或者,在生活的尾巴后
面睡大觉,让它像傻瓜
兔子一样在操场上裸奔
我才不去赶它的风流呢
我做白梦,说黑话,与
蜗牛攀谈,让太阳的车
轱辘陷落西山,我就是
不动。牵着诗歌这头年
迈的毛驴,我要唱到东
方发白,露水打湿衣衫
一盒火柴,就能让我想起呼兰
它的名字带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从康金井乘火车去哈尔滨
我多次途经县城,却没有到城里转悠
因此,它的模样就像受潮的火柴杆
擦不出记忆的火花。只有一次
在梦里,我冒冒失失地抵达过县城
一个卖冻梨的老汉对我说
“这就是呼兰,不信你冲河水喊两嗓子
它会冒出蓝烟。”我捧着冻梨直打冷颤
手脚麻木,满嘴哈气往外冒
小时候,吃冻梨先用凉水拔一下
等梨皮脱掉一层透明的玉衣
再下口。呼兰不会长得像冻梨吧
萧红姐姐、萧红阿姨、萧红奶奶
不会像梨皮一样难看。长岛在电话里
跟我说,他去过萧红故居
看了呼兰河,可我却不能跟他谈论
有关呼兰的轶事,我用钢笔把它写进
祖籍一栏。我确实沾了点萧红的光,因此
有些脸红,本来嘛,我的脸就像黑土地
一样黑里透红,并影响到了女儿
两年前,我曾写下过这样的句子
“当长长的暗夜,威逼一个少年
成熟、衰老的时候,我掏出一根
火柴,划亮整个县城,她的女儿萧红
用一双审视的眼睛望着我。”
除此之外,我还能对呼兰说些什么呢
鸽群洗刷低空,
十遍二十遍,我们还是囚犯。
我们自身越白净,越像污点证人。
可不可以这样说,
我们越自由越信赖局限?
可不可以那样说,我们越局限越能
过上钞票的上游生活?
这支本地的船歌不悦耳,
但免除了长途劳顿的过路费。
剩余的比赛,目的是墓地,
奖品是金栅栏。
可不可以这样说,我们
越是做噩梦飞得就越高?
带着我们的毛刷和主人的山羊胡。
我们也被各地的地主梦到过,
我们飞越人肉气味浓烈的边界。
可不可以那样说,
我们是被吓大的,被驯养,性诱惑?
在本能之上,太阳的项圈
牢牢地攥紧我们的脚筋。
只有诗人还在树阴下赞叹,
这囚徒的举止高贵,忘我。
我们并不痛苦,也不佯装快活,
我们只是人们唇边的口杯,溢出的茶话。
囚徒的幸福感就在于即使挣扎,
也让你看到他的放弃
多么优雅,不可比拟!
森子,1962年1月生于哈尔滨呼兰区。毕业于河南周口师院美术系。著有诗集《闪电须知》、《平顶山》,散文集《若即若离》、《戴面具的杯子》等。与友人创办并主持编辑《阵地》诗刊,与人主编《阵地诗丛》(十种)。获刘丽安诗歌奖、诗东西PEW2013年度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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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19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团队: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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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