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故事系列之二：没事儿

“没事儿”是三哥的口头禅。三哥是穆山村支部书记，名叫全玉建，因为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他三哥。我与三哥认识二十余年了。十五年前，我曾在穆山村蹲点撰写《养牛系列故事》，三哥曾给了我无私帮助和大力支持。不过，这次到穆山驻村扶贫，我对三哥又有了新的认识：无论再大的事儿，到了三哥这里就成了“没事儿”。一句“没事儿”给我们吃了定心丸，稳定了军心，使我们在脱贫攻坚过程中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硬仗。

初到穆山村驻村扶贫，正值山花烂漫的季节。我与第一书记李向东来到村部，一股脑儿把锅碗瓢盆行李铺盖放到了村部卫生室。三哥一看就傻了眼。他低声问道：“你们这次是真驻村？”向东说：“当然是真驻村，麻烦三哥给我们安排一下做饭和住宿的地方！”三哥一听，忙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三哥说完，立即安排村干部帮我们搭建锅案，收拾宿舍。我们居住的房子原是村部卫生室，后面小半间做宿舍，前半间当做厨房和餐厅。在村干部的帮助下，架子床铺上了床单被褥，锅碗瓢盆摆上了案几。我又从学校借来了几个凳子，还真有点居家过日子的模样了。

时近中午，三哥让我们去他家里吃饭。我知道，三哥在心理对我们是否能驻村真驻村还是有些怀疑。于是，我坚持要在村部自己做。三哥没法儿，便说：“中午不让喝酒，晚上我给你们接风！”我笑道：“就你村里那点经费，顶不住几顿吃。”三哥说：“没事儿，没事儿，村里没钱，我个人有呀。就凭你我十几年的交情，这顿饭你无论如何也要吃！”到了晚上，我们最终没有接受三哥的宴请。三哥过意不去，从家里带来了几瓶酒，说是给我们燎锅底。向东炒了几个菜，三个人坐在村部里小酌几杯，驻村工作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到了四月底，脱贫攻坚进入再识别和档卡整理攻坚阶段。最主要的工作是入户算账和档卡填写。特别是贫困户明白卡填写，要求第一书记一个人笔迹，一式三份。工作时间紧，任务重，第一书记李向东压力很大，连续工作几个昼夜，头发落了一大把，额头越来越光亮。三哥坚持让向东去休息。他对向东说：“没事儿，你抓紧去休息一会儿，咱们村完不成，其他村肯定也完不成。”在三哥坚持下，向东最终被拉上了床。其实，三哥嘴上说没事儿，心里却比谁都着急。他是南阳市人大代表，是老城镇明星支部书记。无论啥工作，穆山村都走在全镇各村前面。脱贫攻坚工作，三哥当然不想落后。向东休息后，三哥又戴上老花眼镜，填写了好一会儿，这才骑上摩托回家。几天后，吃饭时遇到了三嫂。三嫂问我：“田野，你们村部还有床没有？”我不知道三嫂问话意思，只好老实回答说：“还有一张床。”三嫂一听，便对我说：“今天下午你来帮忙把你三哥的被褥拿去，你们一起睡算了。”我这才明白，三嫂这是要解除三哥上床的权利呀。我们好说歹说，三嫂这才消了气，不过，这件事以后成了我们与三哥开玩笑的话柄。他晚一点回家，我们便催他说：“三哥，你再不回家，三嫂真要开除你了。”三哥笑着说：“没事儿，我要真三天不回家，她非找上门说好话不可。”在三哥这个主心骨的领导下，我们最终圆满完成了档卡填写任务。

美不美，看家里；好不好，一张嘴儿。脱贫攻坚的效果好坏，进家门一看就知道。可是，迎检工作的好坏全在村民一张嘴上。我可不是质疑上级的评估方法，我说的是实情。因为，农民就是农民，他们本来就对书面用语不理解，再加之见了领导就紧张，一紧张就会回答错。上级要求每户要培养一位明白人，穆山村脱贫攻坚领导小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说我是作家，有文化。可是，工作起来，我马上就感到要想培养一个明白人还不容易。一些农民年纪大，我教了几遍，他们还是说错，数字更是记不住。我对三哥说：“这可咋办？这可咋办？越培训越糟糕！”三哥说：“没事儿，下午我陪你一起去。”有了三哥这句话，我虽然将信将疑，但心理上还是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下午，三哥真的陪我一起来到了培训点。三哥对村民说：“第一，咱们不要怕领导，领导也是人，他们是来帮咱们的，又不是来收拾咱们的，怕啥？没事儿。第二，田主席让咱们说的都是真话，实事儿，不是让咱们说假话。糊弄领导的假话他不会让咱们说，咱们也不能说。实话说着不累人，你们只管实话实说，没事儿；第三，数字是一笔一笔算出来的，每笔数字都记住，这当然有难度。不过，咱们可以说家里有那几样收入，具体数字让领导看明白卡。只管说，没事儿。”三哥的“三个没事儿”说得大家都笑了。不过，这“三个没事儿”还真管用，村民还真的一下子全成了明白人。省、市来检查，家家户户都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让检查组的工作人员个个翘起了大拇指。

国庆节期间，天降暴雨，穆山新村出现了山体滑坡。三哥一边向镇里汇报，一边往出事地点赶。镇村两级一商量，决定连夜转移附近居民。为了防止发生次生灾害，立即切断了电源。村民不愿意，三哥便与镇领导曹海山一起，一家一家做工作。最终，居民们冒着大雨，全部转移到安全地方。第二天，问题就出来了。大家聚集在一起，担心生活问题。有的说：“没地方做饭怎么办？”有的说：“孩子晚上要写作业，没电怎么行？”还有的更直接，只问道：“全支书，你让我们从家里搬出来，你得管我们吃，管我们住！”……三哥提高了嗓门，大声说：“现在雨下得很大，大家一定不要去家里，那里危险。至于生活问题，大家只管放心，我已经汇报到了上级部门，很快会有答复的。没事儿，没事儿！”三哥几句“没事儿”，村民们就稳定了。紧接着，县政府、县移民局、镇党委政府的领导都来了，救灾工作立即开展，各项工作有条不紊低进行。由于三哥的果断，这次山体滑的灾情降到了最低限度。

驻村工作最大的一场硬仗就是拆迁复垦。按照国家异地搬迁政策，贫困户异地搬迁后，原有房屋要拆除，宅基要复耕。本来，穆山村异地搬迁户并不多，工作量并不大。可是，由于历史原因，穆山村原来一些集中安置的移民旧房没有拆除，还有一些已经移民搬迁到外地的旧房卖给了一些留守村民。这些问题旧房不拆除，异地搬迁贫困户就不愿意拆。情况复杂，工作量大。脱贫攻坚责任组与镇拆迁复垦指挥部经过研究，决定按照政策，应该拆除的全部拆除。因为，只有一碗水端平，工作才能够推进。通知下发后，三哥的电话就被打爆了。有找人说情的，有讲歪理的，还有恐吓的。甚至有人在电话里说：“你敢扒我房子，我明天就把你告到县里，让纪委人进驻村里查你，非把你送进去！”三嫂有些怕了，劝三哥说：“老三，这个支书咱们不当了，这些年你没有往家里拿钱，还一个劲儿地往外拿。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可咋办？”三哥大声说：“没事儿，纪委是党的纪委，不是哪一个人的纪委。我干村官这么多年，我青白不清白你还不知道？怕啥？没事儿！”就这样，三哥顶住了压力，拆迁复垦工作如期进行。

拆迁复垦工作进入第三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拆迁到了一家双女户，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这家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外嫁，一个女儿招婿上门。女儿女婿已经在新村盖了新房，原房应该拆迁复垦。可是，老太太一个人还住在老房子里。老太太见了三哥，对三哥说：“老三，我给你跪下，你给我留一间好不好？”老太太说着，就要下跪。三哥急忙拉着老人的手，扑通跪倒了老人面前。三哥说：“大婶子，不是我不通人情世故，而是国法不允许呀。我给你跪下，你支持我工作好不好？”老太太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村支书会给自己下跪。她急忙把三哥拉起来，说：“拆吧，拆吧，你当这个支书也真不容易。”事后，大家都为三哥抱屈。三哥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下跪吗？我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就是人民的儿子，她是我的村民，我为她下跪，一点也不委屈！”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次拆迁复垦过后，不仅这几十户拆迁户没有上访告状，更没有纪委来给三哥穿小鞋，反而，原来几个不稳定的村民稳定下来了。村民们说：“这次拆迁复垦，村里处事公平，让人服气！”

“没事儿，没事儿”。三哥的口头禅还一直保留着。我知道，这句口头禅诠释了三哥敢于担当、一心为民的决心和勇气。只要有了三哥这句话，穆山村就一定能够走上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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