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重磅推出||长出千万只眼睛照看爱情（散文）
长出千万只眼睛照看爱情
张映华
我总觉得，九嶷山斑竹的斑纹是长满全身的眼睛。
九嶷山斑竹长出千万只眼睛，为的是照看世界上最纯真最圣洁最美好的爱情。
那些长满眼睛的九嶷山斑竹是一枚枚记录爱的竹简，是一册册诠释爱的小册子，是一套套恩爱夫妻的教科书。
在这些以眼睛为字符的爱情教科书里，我们可以读到什么叫息息相通，心心相印；什么叫相濡以沫，休戚与共；什么叫如胶似漆，爱比海深；什么叫今生加来生，爱就爱到底……爱就应该像九嶷斑竹这样：持久，热烈，纯真，把对方爱成眼里看着、心里惦着的杰出作品。爱就应该像九嶷斑竹这样：远行，一定相送，长亭更短亭；分离，一定惦念，哪怕爱人已经化成南天一隅的山脉，也要千里万里地去追随，哪怕在追随的路上轰然倒下，也要长成满山满岭的爱情植物，把九嶷山的九峰十八坳拥进怀里，让它们的云涛传响海誓山盟的回声。
我想讲述的是，与舜帝南巡紧紧相随的湘妃寻夫的故事，这个古老的爱情故事在四千多年之后仍然能够叫人怦然心动，感天地而泣鬼神。
当时的娥皇女英心想，就让禅位大禹后的夫君继续心忧天下、继续操劳国事吧，继续兴利除害、继续泽被苍生吧，让他以九嶷山为目的地的南巡在依依送别的目光中渐行渐远，渐远渐行。
那边厢是茫茫南国，舜帝一路走，一路行，一路风尘，一路坚定。这边厢是帝都蒲坂，娥皇女英两双含泪的眼，两颗牵挂的心。烟尘古道往苍梧之野延伸，延伸着的还有眺望的目光，平安的祈祷，还有凯旋的祝愿，团聚的等候……
目送着舜帝走出了自己的视野，娥皇女英日日祈祷，天天盼望。可是那一头却杳无音讯。娥皇在担心：“莫非他是被恶龙所伤？莫非他是病倒他乡？”女英也在发愁：“莫非山太高，路太远，他在途中遇险，或者迷失了方向？”想必是情的驱使爱的派遣吧，她们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迢迢万里的坎坷路程。
寻夫，寻夫，她们寻的是白发如新的相亲相爱，寻的是老而弥笃的形影不离。万里的路，万里的情，山路水路里出现了两行闪闪发光的路标，那是娥皇女英寻夫留下的两行脚印。
寻夫，寻夫，她们起自中原蒲坂，直奔南国九嶷。她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千里万里的离愁别绪化作了千里万里的风起云涌，千里万里的望眼欲穿化作了千里万里的魂牵梦萦。
涉过了一水又一水，翻过了一山又一山，她们终于来到了苍梧之野，来到了湘南九嶷。她们沿着大紫荆河而上，又沿着小紫荆河而下，几乎找遍了九嶷山的每一个村寨，访遍了九嶷山的每一个角落。这一天，她们来到了九嶷山深处的三分石，看到了一座珍珠沙垒成的高高大大的新坟。三块巨大的石碑立在坟墓前，丛丛翠竹环绕在坟茔的周围。惊异的她们向附近的乡亲探问究竟，乡亲们只得含泪如实相告：“这里埋着的是我们的恩人舜帝。他制服了九条恶龙，自己却气竭力衰，中了瘴毒，一病不起……修墓的珍珠沙是九嶷神鸟凭霄雀到南海衔来的，三块巨石是舜帝斩恶除魔的三齿耙变成的……”
万里寻夫夫不见，竹林有泪泪纷纷。伤心欲绝的娥皇女英哭啊哭，一直哭了九天九夜，眼泪哭干了，继之以心头那一腔殷红的血。娥皇女英哭出来的泪和血挥洒在路旁的翠竹上，于是世上就有了一种周身斑纹密布的螺泪竹和麻泪竹。后来就有了张华在《博物志》里的记载：“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有了任昉在《述异志》中的补叙：“舜南巡，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与恸哭，泪下沾竹，竹上为之斑斑然……”
在我看来，斑竹既是很独特的爱情形式，又是很丰富的爱情内容。九嶷遍生斑竹，斑竹长满眼睛，是黎民百姓的心之所向，是鬼斧神工的造化使然。
竹满九嶷，情满九嶷，斑竹是海枯石烂也无法改变的心与心的盟誓。这个盟誓铜枝铁干，叶如翡翠；这个盟誓身披龙纹，趾爪生风；这个盟誓龙形凤姿，啸歌云天；这个盟誓眼望着眼，心连着心……于是传说和历史在这盟誓里变得更加精粹，更加结实。
泪是湘妃泪，竹是舜帝身。娥皇女英与大舜的历历往事，斑竹记得清清楚楚。妫汭成家，伉俪情深。历山伴耕，夫唱妇随。蒲坂有丈夫治国，家庭有妻子操心……倾慕，爱恋，融合，命运与共。搀扶，分担，奉献，永不分离。娥皇女英始终是长在虞舜这株凌云干霄的大树旁边的两丛翠竹，以全部的身心做他事业最可靠的大后方，做他情感最巩固的根据地。
斑竹的幽幽清香里夹杂着泪水的咸味，那是远古传来的爱到深处的特有气息。斑竹涌泪，涌出的不仅是被隔开两个世界的有情人生离作死别的悲戚，那血泪中应该有对知心爱人的理解，有对奇男子伟丈夫的敬佩与赞美，还有曾经体验过的彼此相知相爱相拥相守的幸福和甜蜜。身躯是身躯的依靠，灵魂是灵魂的支撑。对于虞舜而言，站着，让出担当大任的肩头给累了的娥皇女英停靠歇息，这样的情缘难道还不是情山爱海里的无比美丽?!倒下，灵魂接受两双泪眼的抚慰、照看和守望，这样的身后之事难道还不是可以含笑九泉的莫大的福分?!
比绿色更绿的是九嶷山的草木，比白色更白的是九嶷山的白云，比思念更缠绵的是娥皇女英的牵挂，比山重水复更经得住考验的是娥皇女英万里寻夫的意志和决心。拿一把一把盐度很高的泪水浇灌，拿满腔满腔纯度很高的血水浇灌，这九嶷山的斑竹肯定会长出枝繁叶茂的痴情，长出郁郁苍苍的爱恋，长出照看美好爱情阅尽人间春色的眼睛。
与其说虞舜的万里南巡是一种令人不堪的诀别，不如说它是一种灵魂与灵魂的贴紧与融合。与其说娥皇女英的万里寻夫是在赶赴一场痛彻心扉的殉情，不如说是在参加一场热烈隆重浪漫新潮的豪华婚礼。与其说斑竹身上沾的是悲伤的血和泪，不如说它全身长的是深情的眼睛，印的是火热的吻痕！
世间的情缘有百种千种，最令人羡慕的还是舜帝和娥皇女英的那一种。相比较而言，萍水聚的情缘显得太浅，共白头的情缘往往还要被人追问质量……化星星化蝴蝶化鸟雀化斑竹共度今生加来生的情缘才弥足珍贵。虞舜和娥皇女英化作斑竹长出千只眼睛万只眼睛，彼此的关心和激励就增加了一千倍，世界的亮色和暖意就多出了一万分，爱情滋润的生命就会变成一路芬芳一路歌谣，普普通通的青山绿水就会变成次第呈现的亮丽风景，凡胎肉身就会修炼成千手千眼慈眉善目普渡众生的观世音……
世上有一种配合叫默契，有一种感应叫灵犀。妫汭这个虞舜和娥皇女英的昔日的爱巢是对“默契”的最佳注解，九嶷山这个接纳他们情深意笃的灵魂团聚的地方是对“灵犀”的精到诠释。心有默契心有灵犀，彼此之间就会相看两不厌，相爱情不移。前缘未断后缘再续，九嶷山就会长出满山满岭的斑竹林，帮中国的爱神完成爱的涅槃，然后继续毛眼眼对毛眼眼，电光火石地你打量我，我打量你，直到四千年，五千年，一万年……
湘水毓秀，嶷山钟灵。因了通身长满情眼爱眼的斑竹的照看和守望，九嶷山独立于三山五岳之外，成了情的高峰，爱的圣殿。如果说九嶷山是中国的伊甸园，那么舜帝和娥皇女英就是中国的爱神！
如今，九嶷山有风飒然，有水泠然，有花灿然，有月皎然，万亩斑竹林绿荫如帐，沙沙作响，人们说那里边是眼对着眼心对着心的舜帝和娥皇女英在互诉千古不移万古不变的恋情……
（2011年七夕节前夕初稿，2018年七夕节前夕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