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伦（安徽省）
幺孃，北方人叫小姨的意思。幺孃长得很美，活脱脱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她的婚姻很痛苦，她疯啦。参军后第一次回家探親，她见我满脸堆笑地说：“敖远，你小时候，幺孃特别喜欢你，经常背着你耍。”幺孃姓吴，是她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她母亲死得早，是父亲一手把她拉扯大。经人介绍，嫁给一个姓杨的裁缝。外号“杨喉子”！特别是冬天，一到半夜，半条街都听到他不停的咳嗽，嗓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由于杨裁缝是手艺人，手头上每天都有活钱进账。幺孃的父亲为了女儿不受农耕之苦，在媒人撮合下，将她嫁给当时已经四十多岁的杨裁缝。杨裁缝为了谋生计，去了贵州省绥阳县最艰苦最落后的七区。一座大山，模亘在青杠塘与旺草坝之间。这山海拔一千多公尺，崇山峻岭，常有野兽出没。翻越这座高山，从山顶慢慢下去，一条狹窄的街上，就是区人民政府。杨裁缝就在这里为人做衣裳。依稀记得幺孃的哭嫁中有这么几句：“一把筷子十二双呃，留给兄弟安田庄；两个水牯四支角呃，留给妹妹上学堂；我的爸，我的妈呃，养育之恩永难忘；女儿今朝嫁出去哟，就是夫家人呃！夫家哪有娘家好哟，生死病痛哪个管？我的哥啊，我的妹，兄弟姐妹哟，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咧！从今往后哟，骨肉就分离，我的心里痛啊，泪水只往肚里流。我的叔，我的婶呃，侄女跪求俩老照看一下我那未成年的小乖乖，年纪尚小的小妹妹哟。我的熟悉的老房子呃，旮旮旯旯都记在我心里。汗水湿透的田巴儿哟，棵棵禾苗都绿在我的梦哟！……”我舍不得幺孃走，听她伤心的哭嫁，我的眼圈也红了，巴嗒，巴嗒地流泪。半条街上，看她的姐妹、闺蜜、长辈都陪着她哭，越哭越伤心。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迎亲的队伍就来了，由于山路崎岖，也由于那时正在破“四旧”，花轿也是封建遗物，没有花轿，迎新队员只能徒步迎娶。幺孃下得楼来，向各位长辈作揖瞌头，依依不舍地离开。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缓缓而行，从绥正公路到七区的叉道，经过后垻、让水，慢慢地开始爬山啦。说是路，其实那是放羊、放牛的人踩出来的山沟沟。到了半山腰，迎面飘来蒙蒙细雨，天空昏暗，山路泞泥不堪，大家走得十分艰难。到了分水岭山顶，微微的山风一吹，大家顿时打起了寒颤。此情此景，幺孃的心里怎么想的咧？那只有她心里明白。幺孃嫁给杨裁缝后，日子过得好不好，也没有人过问。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米汤。在偏远的山乡，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是存在的，幺孃婚后生活幸福不幸福，美滿不美满，也无人关心过问。婚后几年，日子一天天的过，就不见幺孃肚子大起来，也许“杨喉子”肾虚。结婚几年啦，这对夫妇仍无一男半女。养儿防老，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没有娃儿，幺孃心里非常苦恼。经娘家人商议，将大哥的儿子吴五过继给杨裁缝。吴五已经是记事的孩子啦。吴五到青杠塘后，本该是上学求知识的年龄，但由于家境窘迫，山路弯弯，上学无望。说是当儿子，其实就是一个小长工。每天打水洗衣做饭，扫地、捡柴，还要侍候多病的杨裁缝。由于不是亲生，感情上不来。杨裁缝不高兴时，也拿吴五出气。小小年纪，离开家，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父母、爷爷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加之旺草坝自然环境也比山区好。天时，地理，人和，那一样都不如意，吴五实在忍不下去啦。趁着杨裁缝外出，偷偷摸摸地溜了。幺孃失去了养子，也就失去了依靠，再加上婚姻不幸，长期郁郁寡欢，终于，她疯啦！那段时间，幺孃跑回了娘家，经常看到她在旺草街上，又哭又笑，嘴里唱着听不懂的歌谣：“骚货老者大不同，头上戴顶蔫毡帽，卡巴裆夾着个吹火筒。”唱完了，哈哈哈哈哈大笑，也许累了吧？休息一下接着唱：“马尾巴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把媳妇背到大床上，媳妇啊！宝贝啊！舍不得打你一棍呀……”然后拼命的大骂：“朱济，朱济，你妈偷和尚，朱济尖脑壳！”朱济是一个中医，他让人把幺孃捆绑在大树上，双膀倒剪，捏住鼻子往嘴里灌药，把幺孃折磨得半死不活。谁说她疯啦？愛赠分明，通过她的唱词，明明是对包办婚姻的不滿，对没有爱情的生活血泪控诉。后来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随着部队转南闯北，加之信息不畅，幺孃的生活经历，我就不知道啦。2021年7月10日，中国“最美的游记”遵义杯，在山城贵阳举行颁奖典礼，我有幸前往。领奖结束后，想起早些年的“幺孃”！她过得好不好呢？还健在吗？决定回故乡看看。改革开放以来的贵州省，交通正处于蹄疾步稳阶段,一条条路，一座座桥,建起了扶贫攻坚奔小康的康庄大道，“天堑变通途”已成为现实。旺草的交通也四通八达，村村通公路，高速公路修到了家门口，去重庆、贵阳也就两小时车程。到遵义机场也只有45公里，方便极了。去青杠塘不用爬“分水岭”啦，分水岭隧道直通乡政府。我们一行几人，大奔轿车十多分钟就到了乡政府。一打听，幺孃还健在，住在乡政府的老年公寓，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没事唱唱山歌，自娱自乐。偶尔打打“大贰”，输赢哈哈一笑。眼前的事实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当年旺草街上的“疯子”？幺孃见了我，瞪大眼睛，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四目相对，好半天我才说：“我是敖远啊！小时候你背着我耍的敖远啊！”幺孃立刻张开嘴巴，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我的儿啊！你真是敖远哟，我的小乖乖，你都老啦”！可不是嘛，五十多年，半个世纪的光阴，转瞬即逝。我约幺孃上街吃了一碗羊肉米粉，匆匆地买上游船票，搀扶着她踏上了十二背风景区游船。现在的青杠塘，已经开发成国家AAAA级风景区，常年有大量的游客来此观光。碧绿的湖水在两山之间蜿延，山间常有山鸡出沒，水中游鱼嬉戏，隔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在这如诗如画的仙境中，幺孃很是兴奋，亮起了歌喉：“这山没有嘛那山高哟，二娃挑水半山腰，幺妹长得逗人爱呀，我送幺妹儿红辣椒。”“好久没到这方来，这方的姑娘长成才，山里飞出金凤凰。支部书记下乡来，农业实现机械化，青青茶叶姑娘采，采茶采得茶花开，一朵白云天上来，幸福生活逗我乐呃，天天开心乐开怀'。”很难想象，一个耄耋老人，竟然唱出了激情洋溢的山歌。今天的贵州省绥阳县青杠塘，以青山绿水为依托，打造旅游文化，创造十二背美丽的神话，让全世界知道，山窝窝里蔵着金凤凰。幺孃！您赶上了好时代啦，更加美好的生活正在向您招手呢。健康快乐的老年生活，丰富幸福的晚年。
作者简介
陈远伦，安徽省民航集团公司退休职工，一位古稀老人，写作是为了练脑力，防老年痴呆。参赛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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