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与人生

家里种了些草木,倒生气不少。正如叶圣陶先生在1931年9月他在所写的《牵牛花》一文里谈到过此事:“兴趣并不专在看花,种了这小东西,庭中就成为系人心情的所在,早上才起,工毕回来,不觉总要在那里小立一会。”

养花的确能培养一个人的心性,静谧而不至于泛滥。我也开始慢慢发觉,养鸡的乐趣亦能如此这般。

说到养鸡,就不能不提著名的哲学家金岳霖先生了。老金对养鸡的酷爱程度着叫人心生惊讶,但亦是这样的一位憨态可掬的老头,才会令人感动。

在战火纷飞的西南联大时期,每次警报拉响,别人都是收拾贵重物品逃命,而老金常常一把抱起他的大公鸡拔腿就跑。

汪曾祺的《金岳霖先生》里记载:“他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云南出斗鸡)。这只斗鸡能把脖子伸上来,和金先生一个桌子吃饭。”

吃饭时,一只奇大的大斗鸡竟而堂皇之地伸脖啄食桌上菜肴,老金竟安之若素,与鸡平等共餐。偶尔,他还会带着大公鸡出去溜达,引来很多路人围观,但鸡不在乎,老金也不在乎。后来,老金专门养公鸡,不再养母鸡。

老金还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别家的孩子比赛斗鸡,比输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给孩子,他再去买。他的屋角摆着一个大箩,箩里有许多小罐,摆着许多蛐蛐,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昂贵的蛐蛐都是他的爱鸡的食粮。

杨步伟在《杂记赵家》也有他“养鸡”趣事记载:

一日,金岳霖给杨步伟(中国第一个留美医学女博士)打电话,语气异常沉重且急切,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请杨步胃进城来帮忙。杨步伟问什么事,老金不肯说,只是说非请她来一趟不可,而且是越快越好,事办好了请她吃烤鸭。杨步伟是医生,起初以为是老金的女友秦丽莲怀孕了,便说犯法的事情我可不做。金老回答说,大约不犯法吧。就这样杨步伟和丈夫赵元任将信将疑地进了城。到金家时,秦来开门,杨步伟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肚子看。进门以后,这时老金才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只母鸡,三天了,一个蛋也生不下来,请你来动手术给我取下来,它现在满院子乱跑。”

杨步伟才知道不是人出了事而是鸡出了事。怎么回事呢?原来老金养了一只母鸡,最近反常地连续三天不下一个蛋。杨步伟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把鸡抓来一看,原来老金经常给它喂鱼肝油,以至鸡体重达18磅,因此“难产”。作为妇科医生的杨步伟,当然是三下五除二就把鸡蛋掏出来了。掏出来的鸡蛋都快跟葫芦一样大了。看到自家母鸡再次活蹦乱跳,老金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老金更是大加赞赏:“也不用什么工具,手一来蛋就出来了,真是手到回春,明天送你一个匾。”

养鸡,乍一听来不是什么高雅的艺术,但乐在其中就不失为别致的生活乐趣。

就说我,之前是很讨厌养鸡的。猫打呼,狗吠叫,人欢笑,母鸡咯咯叫。母鸡下完蛋后的叫声,先是响亮的连续短音,最后接一个较长音。咕咕叫着,没完没了,从前院咕咕到门口,顺着低矮的土墙根,一探一探地伸长脖子,急促而清脆。不尽兴时,跳上门口的大石头,憋着,憋着,扯下脖子,当所有的酝酿由肚中经羽毛的一抖一抖直至嘴边,紧接着,那便成了无数人的梦魇……咕咕声直没小巷子尽头。行云流水的动作,竟博不来哪怕是一丝丝的赞叹。人们只会比生气略低一点——烦心的升腾——误会,扯在一起。

母鸡下蛋后的鸣叫,既不是感叹生产,也不是召唤同伴,更不是炫耀自身,很可能是在发出拒绝性骚扰的信号。母鸡纯粹是在对公鸡说,“省省力气吧,我一段时间内不想再生,别找我,烦着呢!”

人们习惯用自我的思维去揣测他人的心思,而所得的结论又往往视之为真理。每一种生物其实都在创造着生命的艺术。

养三五只鸡,不多,已经足够了。围一笼小圈子,栽几株绿植,好歹能让它们见着阳光。世间万物似乎没有任何一种生命永远不需要倚靠停留之处。无关乎散养与放养,万物皆有选择自由的权利,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提供一个贫而不贱的“家”。

于鸟而言,辽阔无垠的天空便是它的信仰与希望的自由地,哪怕是累了,倦了,方能在茫茫天地间找到一株愿意守护它的苍天大树;对鱼来说,浩瀚奔流的大海就是它为之守候一生的母亲,是呀,鱼对大海说:离开了您,我又能去哪?我没有容生之处;那对人而言呢?漂泊无定,归期茫茫,在别人的土地上,留下了你旧日踉跄而过的足迹,那味道花草都舍不得忘记!如果你很不幸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要前路有一处能遮风避雨的破庙,今夜定能安然入眠!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遗憾是落后自由的产物,而孤独已然孤独!且放了那自由,点缀一抹抹生命之花吧!

喂鸡通常是把剩饭倒进食槽,或者抓一把玉米、高粱洒在地上,春夏季节常去菜园薅几把青菜剁碎了,拌上点儿麦麸子、稻糠之类,也是鸡们的美食。

不大不小的鸡身子最灵活,也最调皮捣蛋,经常悄悄地钻进菜园里去,刨土、吃菜叶,将大好的菜园弄得一片狼藉,令人有些头疼。

收获的季节,三五成群的鸡偷偷摸摸地来到晒谷场,见四下无人,马上低头拼命地啄谷子,恨不得马上把肚子填满似的。鸡们吃饱了,肚子鼓鼓的,像个袋子似的挂在脖子上,走路的时候左摇右晃的,走了一会便蹲在一边,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

夏天的太阳晒得人窒息,鸡也热得张开嘴巴喘气了。于是,它们有的静静地蹲在树荫下,有的躺倒在土堆上。开始洗澡了,前后左右地蹭着,滚着,翅膀扇得泥土乱飞,没多久,一个圆圆的土坑被挖出来了。它们侧着身子躺在里面,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黄昏,若轻轻地喊一声,大大小小的鸡从草丛下、小路上、树木底下冲锋陷阵似的跑过来,有的跑得太快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速度却丝毫不减。别的鸡都回去了,偶有那么一两只还在专注地刨落叶,对主人的呼唤不理不睬的,直到暮色降临,它才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去。

夜愈来愈深,打个手电筒去瞧瞧它们,不住地紧挨着,倚着,倘若是不熟之人,是很难数得清它们的。黎明醒来之前,它们只会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团结。白天,它们是桀骜不驯的,可将暮未暮的时候,所有颜色都已沉静,而黑暗尚未来临,在山冈上那丛郁绿里,还有着最后一笔激情,它们却提前定义了自己,凝固了最后的憧憬。黑暗中它们是那样的脆弱,那个自信的、不羁的灵魂又去了哪?很遗憾,黑暗太强大,最终吞噬了一切。我们都对黑暗束手无策,心生恐惧,可甚是将暮未暮的人生,在这时候,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而结局尚未来临,我们是否想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寻回那颗激情澎湃的心呢?

给你小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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