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Peanutbutter《当归》
当归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他朝周时路过前朝王宫,早已破败不堪,庄稼种在风中,年兮一年,王宫只剩下残垣断壁,春风又绿了麦苗,尘埃却湮了旧墟。
他还记得风中的那个少年。
“胥余,你怎么看……”
我吗。我从来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不置一言。我关心我们的王朝,我希望、有朝一日,百姓和乐,王侯尽心,君主贤明,臣子忠心。
他想起以往快乐又平静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个王子,他们叔侄四人。
“这个世界不会如此,我们,也无力改变。”比干永远是最清醒的,也许他们都很清醒,所以应该改为比干是最现实的。
我想起先祖成汤,天降一般,破旧世腐朽,辟万世太平。
做梦去吧!胥余看着那荒废了的商王宫,触目惊心。
后来的时间里,我们在朝歌,在比干府邸,论述家国,比干痛苦至极,子启哀叹不已。而我,胥余,只是看着那粒烛火明灭。
比干冷笑起来,我知道,他又在笑我想法幼稚。我慌张地无力反驳,向来如此,我没有比干和启的头脑,而那时的辛——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我没有发言权。
那时我们在风中畅谈,那时的我们都各自为梦想打动,并为之努力。辛的梦想很简单,但我们都无法达到——因为他是未来的王者。杀尽天下乱臣贼子,安四海之邦。我们笑笑,我们只有笑笑,我们没有如此的魄力,因为我们是臣子。
后来,我们开始苦笑……
商王宫,在辛继位后,成了我们常做噩梦的地方,滴着血的斧钺,充斥双耳的哀鸣,还有,还有妲己魑魅魍魉般的笑靥。一个个臣子被拖出王宫,就在门口,为斧钺磨了刃。我们三个便是这样,每天看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死去,死去。
比干激愤不已,子启失望又无奈,而我,只是静静看着,超乎自我想象地平静。
我想起,胞弟乙临终对我说的话“日后,辛就交给你们了……”他将他托付我们,我们三人各自梦想相同,做法却相去甚远,所以我想日后的那条路,即使有偏差但结局一定不会相差太大。
宮前血流遍地,我们都知道今后四人相处的时日无多,因为,像从前的那般岁月,已无处可寻。
其实都知道,只是在装做不知道,比谁装的像。
然而,有一天,那一天终于来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发生,这是必然,我们都躲避不了。
“你究竟想怎样!”比干暴跳着骂帝辛暴君,吼声响绝梁宇,脖颈的青筋如闪电般突起。群臣每日提心吊胆,因而在朝会上总是缄默不言,习惯了压迫下的平静,却因这一声,而吓得破胆。但是胥余,依然静静的看着。
“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窍,叔父,可以让我看看吗?”辛在陛下踱步。
“哦……”启痛苦地捂着脸。
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让人感到窒息。
“这样……”比干顿顿头,“呵呵,还记得我们那天我说的话吗?”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毫不退让,却让我们,寒了心。
比干的眼中是空洞,我知道他绝望。
他不眨一眼,在左胸划开。
我看着。
辛冷笑着。
子启痛苦不已,疯狂地抓着发。
然后他倒下,手中,是没有七窍的常人之心。
人海茫茫,从来暗流滋生。既然灵山坍塌,深渊无底。生不足道,死何足惧。你注定要在尘世受尽磨难,你注定要漂泊一生。
血喷涌而出,连同他的梦想,像他的愤怒。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那个少年已不在。
然后就只剩下,战战栗栗的臣子,子启的哀嚎声,绝望的泪。
“杀尽天下乱臣贼子。”他似乎忘了后一句,可我记住了。
他死去,是第一个在朝堂剖心的臣子。那血,如何都无法洗去。
从此,王朝开始没入血色。
晴天的雪 雨夜的月
迷雾中的诡计开始变得明显
从此心情 不再深浅
说声再见了那些伤感的字眼
前世种下的花会开在
今生的路边
醒来时忘记了夜间风雪
只是在梦里多了一些感觉
总会有一天都慢慢不见
就算曾经那么亲密无间
——《拉萨乱雪》
夕阳下的朝歌,是带着血一样的悲哀。
“你要走?”我面对子启的马车。
“跟我一起逃往南方吧。”子启沉默了很久,叹息一声。“曾经我以为我可以中兴王朝,像尹伊一样……现在我明白了,再这样下去,只会和比干一个下场……”他抬起垂下的头,重新回到现实。“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还要看看。”
“看!你就知道看,从来不会说一句。”子启抓住我的衣领,大声吼道,“从小到大……为什么!”
他怒了,叫声比比干还大。
“你以为呢?你以为我能说什么,有用吗?帝辛是王者,我们的梦想不过取决于他的态度,比干无法改变,我就可以吗?”我平静地说道。
他点点头,松开手,转身离去。
“保重。”我对他鞠了一躬。
“嗯。”他也恢复了平静,上了车,提起长鞭,欲挥又止。
“还,还记得,那天我们的谈话吗?”我急忙喊住他,希望他留下。
“斯梦已碎,还请你忘了吧……”
“还回得去吗?”
他迟疑。
我盯着他的背。
彼此沉默,模糊的视线和他落寞的背影,泪流不已,他不回头,因为我知道他,亦是如此。
“谁知道呢……”
终究只是迟疑了一会儿。
“啪!”马车笃笃而去。
“和我一起看过的风景永远不会变。”
常思佳人兮不可得,唯良辰兮已逝,念吾将为之弃,其心郁郁不可脱。以一冬之绝情,凝一季之春心……
马蹄声远去,影子被余晖拉长,王朝的殿宇步入夜色。
好了,该走的,都走完了,只剩下我,将目睹王朝最后的最后——覆灭。
我看着。
我杀完了所有的“乱臣贼子”。
那天,我去了地牢,去见西伯。
空的。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地上摆放着他最后算的那一卦。他能听见高楼倾塌的轰鸣。
我颤抖。我茫然。我整日坐在那牢里。
没人知道原因。史吏只记下“箕子佯狂”这一笔。
直到后来。
——牧野一战。
他自负地不筑城墙。
七十万商军,大半倒戈,涌入朝歌。
他站在高台。
帝辛没有丝毫迟疑,白绫三尺,自焚于鹿台。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宁可死也不愿服输,他说过,他眼中的风景永远不会变。
周军还是将他那截焦尸拖出,钺首,祭天。
看高台,成废墟,听凄凉一瞬间。
这一天,他应该没有想到,我们亦是如此。
曾经有四个少年立于风中,期待着未来,梦想。
谁完成了呢?
最恨留不住,故人已故。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箕子!”车夫叫了他。
“哦,上路吧。”他登上马车。不知道这个顽劣的孩子在最后有没有想起我们一起的日子……
“胥余!”他回首,往事多少年前,重又浮现。
大风起,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箕子,文丁的儿子,帝乙的弟弟,纣王的叔父,官太师,封于,箕名胥余,在商周政权交替与历史大动荡的时代中,因其道之不得行,其志之不得遂,“违衰殷之运,走之朝鲜”,建立东方君子国,其流风遗韵,至今犹存。宋微子,子姓,名启,世称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