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落款的空白信笺‖文 / 丁恩翼

没有落款的空白信笺

丁恩翼

一整个下午的司法课终于上完了,高云鹏走出阶梯教室,夏日的阳光还未消散,他感到头晕目眩。晃荡着走进宿舍大楼,被门房大爷叫住了,“小高,有你一封信。”

信封上是工整的手写笔迹,高云鹏的学校地址和姓名写得正确无误,但是没有落款。撕开信封,里面有三张空白信纸,未着一字。高云鹏把信封里外翻了个遍,也没见其它任何异样。谁那么无聊,开这种玩笑,高云鹏把信封信纸揉作一团,朝垃圾桶里一抛,随即躺倒在下铺的小床上。

一星期后,高云鹏又收到了同样的信件。

两星期后,这莫名其妙的事竟第三次重演。

这让高云鹏感到恼怒,却又不知道这怒气该朝谁撒。快要临近期末考试了,上完最后几堂关键的课程,高云鹏打算回家住上一周,一方面可以安心复习,另外也能避免再受这些无聊信件的骚扰。

怀着此般心境回到家里,似乎就像回到了一个避风港。父亲对他学业的叮咛,母亲每天送进房间的切成小块插上塑料小叉的西瓜果盘,深夜窗外拂面而来的清风,安逸的棉床和熟悉的鹅黄色台灯,这一切让高云鹏的心变得很安静,复习也进行地尤其顺利。专注而惬意的六天很快就过去了,最后一个傍晚,他正整理课本准备次日一早回校,母亲推开他的卧室门,从晚报下抽出一封信,“鹏鹏,有你一封信呢。”

掐指算来,距离上次,又刚好是一个星期。高云鹏看着信封上的学校地址赫然改成了他的家庭地址,他的恼怒中夹杂着一丝慌乱。妈的,这到底是谁啊??怎么会知道我家里的地址??

“妈,我都一年多没见大脚奶奶了,正好这两天我提早复习完了,明天我想去乡下住两天,陪陪她,只要赶在考试之前回学校就行了。”

大脚奶奶是从小把高云鹏带大的阿姨,老家不在城里,高云鹏和她感情很深,所以每年都要去乡下看望她。大脚奶奶自然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孙子一样看待。高云鹏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了长途汽车站赶头班车,他一边悬着紧张的心,一边又暗暗嘲笑自己。莫不是悬疑电影看多了,又没有万贯家财,难道还被人跟踪不成?

田埂间的溪流,洁净地映照出太阳的艳色,小鸟在枝头悦耳地鸣叫,树叶在午后的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高云鹏在大自然的包裹下酣睡,一任时光流淌。他试图忘记那莫须有的惊悸,却好像已经做不到了。果然,大脚奶奶的小外孙朝小溪边跑来,“哥哥哥哥,外婆收到一封人家寄给你的信。”

四个星期,四封信。同样的笔迹,同样的空白信纸且没有落款,固定的时间抵达,无论高云鹏身在何处。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当中,除了父母,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大脚奶奶的地址啊……高云鹏感觉自己汗毛倒竖,连头发都仿佛要根根立起了。难道…真的被人跟踪了?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跟踪我?难道我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难道人家决定来报复我??

高云鹏在漆黑的夜里辗转反侧,一只萤火虫飞来飞去,最后在窗廊上停住了。他凝视着那一点绿光,脑海中浮现出高考第二日的那件事情来。那一天,也是这般炎热的天气,高云鹏当场向监考老师举报了唐辉英语考试作弊的行径。唐辉后来被逐出了考场,取消了考试资格,第二年也没有复读,后来…据说跟着他舅舅去海南做生意了…三年了,大家都没再见过他…

难道是他??

难道唐辉一直对我当年的举报怀恨在心?是我耽误了他的终生前途吗?还是他做了错误的事却没有承担的勇气?高云鹏从床上坐起来,他感到理直气壮,作为一名法学院的学生,揭露作弊难道不是弘扬正气的行为吗?树立光明与磊落不正是我值得用一生来维护的事吗?如果真的是唐辉想要报复我,朗朗乾坤自将有明断,天地万物也将以他为耻。高云鹏默默地躺下,翻了个身,渐渐有了一丝睡意,可突然间,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灵又忽地紧绷起来…如果不是唐辉呢?如果…是汪磊呢??

汪磊是高云鹏初中时期的好哥们儿,两人一起考上同一所高中,进了同一个班,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她叫夏娆,人如其名,风情万种。但是她对汪磊是一心一意的。两人各自都见过了双方父母,在学校里,他们是连开明的班主任都默许祝福的一对璧人。高云鹏见追求无望,醋意萌生,三番五次灌醉汪磊,在他耳边嘀咕着关于夏娆和大学刚毕业分配来校的生物课老师之间的种种暧昧。这一切当然是杜撰的,可是谎言千遍成真理,渐渐地,汪磊和夏娆疏远了,毕业时夏娆参加了高考,而汪磊全家移民去了英国。

难道是汪磊得知了实情,对我怀恨在心?是我毁了他的一世姻缘与幸福吗?可这不全是我的错啊,那时候我们都还那样年轻,要怪也只能怪夏娆啊,谁让她出落得那么明艳动人,生物课老师显然对她一见倾心。高云鹏感到酷热难当,他翻身下床,把电风扇调到了最高档,然后蹲下身子,背靠着床梁在地上坐了下来,呼呼的风声,仿佛正在卖力地吹散他胸口凝胶一样黏糊着的阴沉,高云鹏努力回避着思绪滑向深渊的轨迹,可是逃不掉…逃不掉…

高云鹏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卑鄙小人,即便是他决绝地告发同学作弊,亦或是他因为妒忌而蓄意破坏朋友的爱情。然而他又岂止是一个卑鄙小人,高二那年,化学补习班报名,一个学期,一人九百,高云鹏作为课代表,代收了所有费用,后来补课老师生病住了院,补习班取消了,高云鹏退费的时候,扣下了一千八,那是杨峰和宋铮的报名费。退不退都没关系,两个富二代,根本不记得自己缴过什么费,九百对他们来说算什么?随便一条牛仔裤都要花上整一千,可对高云鹏来说,可以为夏娆买一个暑假的玫瑰花…如果,他有这个机会的话。高云鹏的家境也是殷实的,可是…在不拿白不拿的时候,退一步与进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绝对不可能是杨峰或者宋铮!他们对钱根本不在意,别说被坑了九百,就算是被坑了九百万,也不过是爸爸跑一趟银行就能了结的事。高云鹏感到可笑,自己怎么会无端想起这些毫不相关的事情来,这些他本以为可以永远不必记起的事情,这些配不上法学院校徽的人生的错漏与破绽,他恨极了,却不知道在恨谁,是自己的行为,还是自己的记忆,还是那个该死的跟踪自己的人。他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大粪坑,高昂的头颅几乎要被秽物的恶臭所淹没,他拼命地挣扎,想要保持清醒,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让他感到窒息…沉重的倦意袭来…他梦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姑娘,那是他小时候的隔壁邻居盈盈,认识盈盈的时候,他八岁,她六岁。楼下调皮的双胞胎兄弟抢了盈盈的布娃娃,高云鹏逮到他们就是一顿揍。盈盈拿回了布娃娃,说,云鹏哥哥,将来我嫁给你好不好,高云鹏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第二年盈盈发了一场高烧住进了医院,出院的时候,耳朵听不见声音了,高云鹏的爸爸升职以后,全家搬进了新居室,搬家那天高云鹏假装忙碌着,他感到脊背上投注着一束目光的温度,那束目光,安静地跟随了他很多年,无论他身在何处,正如此刻,那温度抚慰着他的心,也或许在平凡的日子里,化作无名的空白信笺,守护着他,把他带回到还没有唐辉、汪磊、杨峰和宋铮的岁月里,在那里,事情可以从头来过,说过的话,句句算数,说定的事,全部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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