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瓶梅》的武大到《红楼梦》的冯渊:当直男遇到美女
据说曹雪芹写《红楼梦》深受金瓶梅的影响,高晓松更是直言林黛玉和潘金莲有相似之处,两书的区别主要在于:《红楼梦》是贵族文学,《金瓶梅》主要反映的是底层人的生活状态。
两部书都堪称伟大,细读之下,它们的共通之处主要在于对人性的描写以及性格对命运的影响,比如冯渊与武大,都属于直男,也都死于自己的直男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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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和冯渊悲剧命运的起因,都源于女人,而且都是漂亮女人。
武大“生的身不满三尺,为人懦弱,又头脑浊蠢可笑……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他还是个单亲爸爸,“把浑家故了,丢下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
这种境况,想要续弦不难,但想娶个才貌双全的女孩,估计他自己都不敢做梦。可偏偏好运就砸到了他头上,房东张大户花30两银子买了18岁的潘金莲,不但长得“脸衬桃花、眉湾新月”,而且从小“习学弹唱”,“会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张大户无福消受,“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最后,艳福找上了武大,“这大户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的嫁与他为妻。”
天上真的掉馅饼了,而且砸到了武大的头上,这可堪比买彩票中大奖了。
冯渊遇见英莲,也是意料之外,一向“酷爱男风,最厌女子”的他,在见到英莲的那一刻,就突然转了性,“立誓再不结交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
相对于兰陵笑笑生,曹公比较厚道,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冯渊遇见英莲,是悲剧的开始,因为这并非美丽的遇见,而是“逢冤”。
逢冤,是因为他们都想拥有自己无法驾驭的人,必将为自己带来祸端。
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莲”字,是曹公有意为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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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醉在幸福中的武大依然早出晚归,因为他必须每天出去卖饼,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在他辛苦赚钱的同时,他并不知道家里的娇妻在招蜂引蝶,只因为“金莲自从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猬衰,甚是憎嫌”。
夫妻生活,一方对另一方有嫌弃之心,麻烦就来了。嫌弃,代表着有更高的向往,就总想化为行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武大的第二大不幸是有一个被称为英雄的弟弟武松。
居家寂寞自叹命运不济的潘金莲,在见到武松的那一刻,深深地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据看武松,又好气力,何不交他搬来我家住?谁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
从小学会逢迎的潘金莲一身技艺终于派上了用场,开始撩汉,“时常把些言语来拨他”。对勾引武松,潘金莲是充满自信的,因为她笃信“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她出师不利,因为武松“是个直心的汉子”,面对嫂子的挑逗,他当场就发飙了:“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武二是个顶天立地的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
太伤自尊了!投怀送抱却换来一顿辱骂,一直恃美而骄的潘金莲如何能承受?
这还不算完,直男武松的下一段话,为哥哥武大的死埋下了隐患:“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减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些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都不认的是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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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吓并不能阻止潘金莲内心的向往,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一发而不可收。在深谙男女之道的王婆推波助澜下,潘金莲终于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西门庆,梦想照进了现实。
遇到西门庆,潘金莲做梦都要笑醒了,借用汪国真的一句诗:我原想收获一缕春风,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西门庆是什么人?王婆用五个字给了高度评价:潘驴邓小闲。
通俗来说,高富帅外加有闲有趣能力强,符合女人对男人的全部梦想。此时的潘金莲,并没想要和西门庆长相厮守,他们维持着偷情的关系,直到被邻居撞破而向武大告发。
曾经有人问我:知道朋友的配偶出轨,要不要告诉朋友?
我说:因人而异,如果足够了解朋友,知道TA在了解真相后懂得理智处理,就可以及时告知,否则,就把TA推进了不可自拔的深渊,比如TA害怕离婚,也许因为事情败露对方一定要离;比如TA 不想离婚宁愿把苦水都咽进肚子里。
得知真相的武大更惨,直接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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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一向老实怯懦的武大得知自己被绿,在告密人郓哥的鼓动下,捉奸在床,却被西门庆一脚踢进心窝,“口里吐血,面皮蜡楂也似黄了。”
逞一时之勇的武大被这一踢送了半条命。此时的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和强大的对手硬碰硬。他的胜算就是他那个英雄弟弟武松,只要忍耐数日,也许无法挽回妻子,至少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直男就是直男,不懂得婉转迂回,把最后的屏障变成了逼迫对方行凶的理由:“我兄弟武二,你须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
这句话提醒了潘金莲,让她想到了武松曾经甩下的狠话。一个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英雄,如果知道了这一切,后果很严重!不仅潘金莲怕了,连一向色胆包天的西门庆也怕了:“苦也!我须知景阳岗上打死大虫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
既然后果这么严重,那就杀人灭口吧。在经验丰富的王婆安排下,武大被美貌娇妻毒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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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莲非彼莲,遇到冯渊的英莲没有害人之心,一心把冯渊当成了救星,指望他把自己拉出苦海。
贵族文学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有着鲜亮的包装,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比底层来得华丽。同样是撩妹,阿Q说:我想和你睡觉。徐志摩说:我想和你一起起床。
潘金莲和西门庆直奔性而去,冯渊却更注重仪式感,“三日后方过门”,还没等到仪式开始,冤家就找上了门。
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力量的悬殊就如武大遇见西门庆,毫无胜算。
武大的底牌是武松,冯渊的底牌是什么呢?或者,冯渊这个乡镇青年,有没有底牌?
人人都有底牌,就看愿不愿意用忍耐等待底牌的归来。同为直男的冯渊和武大一样,缺乏这份耐心,或者说,缺乏一份等待时机扭转局势的情商。
因为冯渊宁死不肯撒手,被薛蟠的手下人“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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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文化里,“勇敢”被极度推崇,“虽千万人,吾往矣!”但这种“勇敢”往往被曲解,所谓“勇”,并非“匹夫之勇”,而是勇气和魄力。面对强权不害怕、不退缩,并不代表要以死相拼。
什么时候该“勇”?狭路相逢勇者胜!
遇到了,没有任何退路,那就勇往直前,反正不拼只有死路一条,拼了还有活的希望。
退路,不仅仅是指往回走的路,因为在“狭路相逢勇者胜”后面还有一句:“勇者相逢智者胜!”
智,是智谋,这里就包含了回旋婉转的情商。
武大可以暂时示弱,等待弟弟的归来;冯渊可以先做退让,用能力所及对薛蟠的行踪了解清楚,以待时机。总之,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一旦死去,就是灰飞烟灭,即使亲人朋友有机会复仇,也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杀贼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值得。
面对汉武帝的强权,司马迁选择了极具侮辱性的宫刑,并没有从容赴死,因为他懂得:比起勇敢地死去,留下残生编写《史记》更有价值。
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