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回家的路

　刘呈波　/文

农历腊月的一天，阳光已经很暖和，空气中已有新年和春的讯息。我和本家的叔父一起行走在路上。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在路上，影子并不很长。叔父年近七旬，肩上扛着一条有些沉重的尼龙口袋。口袋里面装着叔父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还有已经晒干的花生和熏得微黄的猪蹄。我提着一袋刚从树上摘下的红桔。

不时有摩托车从我们身边驶过，也有卡车与小轿车。我们行进的速度显得有些缓慢，到镇上的路显得有些漫长。

“送你儿子到巫山？”路上有人问叔父。“不是，这是我幺哥的儿子。他住在巫山县城。才回来一会儿，这会儿就要走。饭也不吃，怕耽误了回去的时间。”叔父的脸上露出笑容。

叔父称我父亲为“幺哥”。我这次是专为了给我长眠于地下的父母亲送纸钱的。这种纸钱，小时候，我认为是无用的、迷信的东西。但是，从二十五岁起，每年腊月或正月，我也像家乡那些迷信的人们一样，一叠又一叠的、虔诚地火化给我父亲。又过了几年，每年腊月或正月，我像家乡的那些迷信的人们一样，一叠又一叠的、虔诚地火化给我的父亲和母亲。

从县城出发时，我对家人说回老家一趟。其实，老家已没有家。曾经的破旧老屋已被平整为田地，绿油油的麦苗环绕着两座形似“金”字的高高的土堆。土堆下，长眠着的就是我的父母亲。

不断向前的脚步缩短着到达镇上的路。镇上的房屋已然映入眼中，镇上的行人与车辆也能清晰可见。再过若干分钟，我就可以乘车离开这里。这是我曾经居住数年的小镇，当年熟悉的街道已感陌生。

“过年回来。”

叔父的话让我忽然迷惑。现在，我到底是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在离家的路上？

我的家在哪里？

小时候，我的家就在我刚刚离开的小山坡上，就是我的父母亲用泥土、树木和瓦片建起的几间房子。我和我的父母亲、我的奶奶还有我的妹妹生活在这里。它可以挡住盛夏的骄阳和倾盆的大雨，深秋的严霜和飞舞的落叶，寒冬的北风和飘洒的雪花。到了夜间，不时有小土粒从墙顶落下打在桌椅上或是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老鼠不时从墙顶跑过的缘故。它们就像一群顽皮的小孩在追逐戏耍，打扰了别人的生活却毫无歉意。有大风吹过，我听得见房屋四周大树枝叶猛烈摇晃的声音，心底却没有害怕。

现在，我要回到县城的那个家。那个家离这里并不遥远，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而我在县城上学时，遇放假，乘车或乘船回家，天还没亮就要赶到车站或码头。一路颠簸，回到家中，已近黄昏。坐在椅子上，仿佛仍处于晃动的车船之上。但在一顿饱餐一夜酣睡之后，雀鸟的鸣唱将我唤醒。坐在屋檐下，观看洒满阳光的绿水青山，凝视空中飞过的鸟儿的痕迹，一路的颠簸一路的风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我仍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只不过，我已不是当年那个背着行囊求学的少年。我与我当年的影子在这条路上相逢，擦肩而过，然后，我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终于，我们相互回首，却不能看见彼此的背影。

这条回家的路，太长太长。

每年腊月或正月，我匆匆地从县城出发，乘车到达一个小镇，又经过一段铺了水泥路面的村级公路，到达两座形似“金”字的高高的土堆前。绿油油的麦苗环绕着它，曾经的几间用泥土、树木和瓦片建起的房子就在它的旁边。

这座曾经的房子庇护下的家已经消失，另一座房子庇护下的家已经诞生。家，就像那生长在小山坡上的绿油油的麦苗。它在阳光下微笑，它在风雨中飘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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