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乡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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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乡邻

年年的腊月,顾小海都开着大汽车回到村里,给每个困难户家发送一麻袋大米。村民们说,他这是偿还几十年前欠下的感情债。
一九六一的年冬天,顾小海的父亲病重,多少天卧床不起,就等着咽下最后那口气了。一天的上午,父亲突然回光返照,比比划划地说,要想吃大米粥。贾家店当时不种水稻。那样饥荒的年月,家家小米粥都吃不上,上哪里去弄大米呢?面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临终提出了这样一个可怜的要求,真是难坏了顾小海的妈妈。妈妈端着碗,跑了半趟街,却一个大米粒也没有弄到。病人还是一声声地呼喊着:要吃大米粥,要吃大米粥啊……妈妈的心都要碎了,急得左转右转,坐在炕沿上掉眼泪。
这时候,看护病人的刘老三出了个主意,让顾小海出去讨几碗米,然后到呼兰河南岸的朝鲜屯(那个村子种水稻)去换大米。十四岁的顾小海已经懂事了,立刻背着小口袋一家一家地去讨要小米。有的人家给一捏,有人家的给半把,不管给的多少,顾小海都跪在地上给善人磕个响头。米讨回来了,一共有三小碗。顾小海立刻拉起了爬犁飞一样向呼兰河南岸的朝鲜屯跑去。来回二十多里路,顾小海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香喷喷的大米粥煮好了,妈妈给父亲盛上了一大碗。父亲甜嘴巴舌地都吃了,还像是没吃够的样子。妈妈说,别撑着你,下顿再吃吧!到了半夜,妈妈又给父亲煮了一碗大米粥,但父亲的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了。天没亮,父亲就闭上眼睛离开了这个世界。刘老三说,他算是一个饱死鬼。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顾小海当年就辍学了,在生产队干半拉子活。
两年后,顾小海当上了生产队的领工员,挣队里的头等工分。
三年后,顾小海选上了大队的拖拉机手,开一台四轮拖拉机,给大队跑运输。
顾小海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一九八二年春天,集体经济解体,大队那台四轮拖拉机要处理给个人。顾小海实在是舍不得离开那台拖拉机,让妻子回娘家借了一笔钱,东凑西凑,买下了这台四轮运输车。
顾小海能吃苦,脑子又活泛,当年就挣了两万多元。
转年的春天,四轮拖拉机换成了东风大汽车。
五年以后,顾小海在县里注册了“小海运输公司”,名下有大小运输车辆十台。
顾小海发起来了!贾家店的人说,他再也不是端着小碗讨小米的时候了。家里天棚地板,彩电冰箱。吃的螃蟹都是从海里捞的!
逢年过节,顾小海总是开着汽车和妈妈一起回到贾家店去,带一些烟酒水果,看一看老邻旧居,看一看亲戚朋友。
妈妈常常叨咕,几户当年给咱米的人家,现在还是吃米活着。
顾小海的脑子一下热起来:我的车轱辘一转就是几千元几万元,还在乎他们那几个大米钱吗?
于是,每年的春节,顾小海都给当年的舍米人家送去一麻袋大米。对村里的几家困难户,他也给予同样的照顾。
有人说他这是报恩,有人说他这是显富。
渐渐地,一些没有得到烟酒水果也没有得到大米的人家心里失去了平衡。特别是刘老三的儿子刘福,吵得最欢。他说,别看我爹死了,他们也应该到我家去看看。他钱大烧成这样,怎么把我家忘了呢!
几天后,刘福到顾小海那里要借五百元钱,说是看病急用。
顾小海掏钱就给了他,说是不用还了!
刘福回家就显,说顾小海特大方,拿钱就当花花纸儿。
又过了几天,刘福的大舅子找到了顾小海,流鼻涕淌眼泪地说,家里缺点儿钱,儿子结不上婚了,求他拉帮一把。
顾小海想了想,递上一千元钱说,拿去用吧。老邻居住过那么多年,不必还啦!
一时间,顾小海成了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人们排着队到他家来借钱。没钱的来借,有钱的也来借,借到家里转手去放高利贷。
妻子觉得苗头有些不对,对顾小海说,你总是这样甩大方,就把乡邻们惯坏了!
顾小海说,困难的时候,乡邻们帮助过咱家。现在我富了,不应该忘记他们!,
农家女出身的妻子还能说什么呢?
看乡邻们借钱这样容易,亲戚们的心理平衡又打破了。姨姨舅舅,表兄表弟,表姐表妹,纷纷来到顾小海家借钱。特别是姨姨舅舅,来了就不走,找个理由住上几天,让顾小海妻子桌上桌下的伺候着。酒菜不可口,他们还摔筷子摔碗的,说有钱的人家太抠。
有一次,顾小海的大舅竟然和妈妈吵了起来,说他的孙子结婚,你们给两千元太少了!
无论出车有多辛苦,顾小海回家都不得安宁。屋里坐满了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借钱。好像他们家,开着印钞票的银行。
有的需要留饭,有的需要留宿。他家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常常住得里外屋都是人,被子都不够用。
妻子实在承受不了这些麻烦,背后和顾小海合计,要把运输公司搬到外地去。顾小海总是笑着说,等等,他们什么时候富起来就好了。
乡邻们真的一天天富起来了。有的娶上了媳妇,有的盖上了新房。但和顾小海比起来,他们还是觉得自己穷。乡邻们又互相攀比起来,有的要在城里给儿子买楼房,有的要给大学毕业的女儿买汽车,来顾小海家借钱的人比过去只增不减,理由还是千条万条。
来借钱的人个个理直气壮,仿佛他们当年都舍过一把米。
啃富啃得她寝食不安,妻子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吵过闹过无效,她提出和顾小海离婚。
起初,顾小海以为是气话或是吓唬他,采取了冷处理。
妻子不和他说话,分床睡觉了。
九十多岁的妈妈说话了:再这样继续下去,这个家就不是家了!
连续三夜失眠。顾小海经过了痛苦的思考和挣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变卖了公司的全部资产,带着妻子和老母(儿女大学毕业都在外地工作)来到了南方某城市。
三年没有音信。
有人说,顾小海在那里承包了一条公交线路,经营着几十辆大客车。
有人说,顾小海到那里水土不服,经营不善,很快就破产了。
破产了,一定是破产了!刘福这样说,刘福的大舅子也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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