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翠烟台山》:林森,世上如君有几人(二)
《世上如君有几人》
作者:璎洛
英雄如钢,此情如玉
看林森一脸的失落,母亲不好意思地如实交代,原来是接到他的结业来信,怕他结业后开始上班没空回来结婚,担心他的未婚妻等急了,又希望他早日成婚生子,只好拿自己生病作借口骗他回来结婚。
母亲说:“我要不说生病了,你都不想回家了。”说着就要流泪了。林森连忙安慰母亲,可内心百感交集,非常纠结。假期七天不够办婚事,他还要赶着回电报局报到才能得到工作。
此时国内政局动荡不安,百姓生活艰难,父亲也以为事业为重。母亲可怜他的未婚妻,坚决要求林森马上举行婚礼,这样还可以和妻子有几天时间的欢聚。
林森和未婚妻没有过交流思想和感情的机会,所以没想过未婚妻的感受,心中救国的强烈使命感使他觉得事业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婚姻,但遵从父母之命,立即和未婚妻拜堂成亲。
福州婚俗中,新人拜堂后,新郞要举着红筷子在新娘脸上绕三圈,并唱诗喝彩,叫作揭盖。据说结婚当夜,他们的唱诗内容是李后主的两首《渔父》词。
(一)
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二)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这两首都是题画词,原画名《春江钓叟图》,是李煜成为太子前,为了避祸于前太子而创作的以示隐逸之心的词。
婚礼后,林森见母亲安然无恙,自己也满足了父母和妻子的愿望,便觉得应该回去工作了。家人都不敢再阻拦了。
林森在台湾工作期间也积极关注国内局势,为国内局势之严峻深感忧虑。偶有时间回家团聚,他和新婚妻子相处时间短,情感与思想交流少,总是更多的关注其它事务,尤其是想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牛郎织女的生活便成了一种常态,也就出现了文章开头他妻子望穿秋水盼他回家的一幕。
丈夫总不回家,妻子心里自然是很失落难过的,不免怀疑丈夫是否不满意她,然而没有什么证据表明如此,谁知后来有一次林森临时有事回家同父母商量,却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便匆匆走了。这一走也没来信说明交代情况,更没有片言只语关心她,十足令她伤心。她的胡乱猜疑又不敢告诉任何人,久而久之便抑郁得病了。
林森母亲渐渐明白她是相思成疾,便写信告诉林森实情。林森才意识到冷落妻子的严重性,便赶紧请假回家看望、安慰妻子。这抑郁症气结引发的病竟然十分严重。有一天妻子忍不住把埋在心里的长久疑问吐露出来,问他是否当初相亲时并不满意她,才如此冷落疏远她。林森立即非常坚定、明确地告诉妻子,那不可能,他会一直和她在一起,也不想纳妾。妻子听到林森慎重发誓的诺言,才知道自己误解了林森。林森面对一往情深的妻子十分内疚,便请了长假在家,细心体贴地照顾她。
那天雨后初霁,林森想到妻子常常独自落寞地消磨春光,十分可怜,便提议一起出外散步。他们绕着梅花坞,看到碧草如茵,石骨开着寂寥的野芳,涧路上竹香犹嫩,荷花池上的卧桥古幽称意。他们静赏春花争艳的热闹,鸟的啾啾声也唤出生的喜望,一种素欢在晴光里悄悄盈满他们的心间。
林森同妻子聊自己在台湾工作的事。她用心倾听他的人生理想,不论他说什么都觉得很好。她多么渴望恢复健康,然而吃了各种药还是不见效。
渐渐地,秋天的凄凉凋零之意在妻子的身上越发明显。林森的心情日益沉重起来,才知道一个女子爱到极致竟足以致命。
妻子很珍惜和林森在一起的珍贵时光,虽然生着病还是要陪他写字、读书,为他红袖添香。他们在这一年的相处中愈发和谐恩爱了。原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惧朝朝暮暮的琐碎、摩擦。但两个人都感到分离的时刻正在步步紧逼,相守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妻子十分喜欢自己绣的那双和林森拜堂时穿的绣鞋,曾一直渴望去陈靖姑庙里请鞋求子,但自己身体再也撑不住了,无限凄楚之情涌上心头。她拿出绣花鞋交给他,告诉他向临水夫人陈靖姑请鞋的心愿。林森听了妻子的话,便仔细地端看妻子的绣花鞋,这一针一线都充满了妻子的无限深情,顿时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昏黄的光散淡地映照着屋里的一切,忽然一只蝴蝶飞了进来。妻子看到蝴蝶,吃力地伸手指着飞舞的蝴蝶,想坐起来。林森便扶妻子坐起来。妻子看了看蝴蝶,又恋恋不舍地看着林森,逐渐气若游丝,目光开始散乱。林森抱着妻子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妻子终于在经受了漫长的病魔煎熬后离开了人世。林森捧着妻子的绣花鞋暗暗发誓从此单身不娶妻了。
林森说到做到,怀着对妻子的深情,始终将妻子的绣花鞋随身携带,思念时便取出来看看、感惜一番。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亡妻的思念之情也益发加剧。
1900年,他在台湾向兴中会交会费时出人意料地交了双份。经办人杨心如问起,他想起亡妻,无限深情地说:“先室与仆形影不离,不可让她留在会外,宣誓我也要双料。不过她的名册可以不填。总会不必发给她凭照持执,毕竟她已不在人间七年了,也只对我是死而未亡罢了。”
从今以后但凡看见别人纳妾,林森便想起亡妻,痛恨这些用情不专的男人。
为此,胡适专门撰写了一篇文章《国府主席林森先生》,其中记载:“枯岭的路上有林主席捐造的石磴子刻着‘有姨太太的不许坐’八个字。”
不了解林森这段婚姻故事的人大概只觉得他单身久了行为怪异,或者虚伪可笑,但了解他为人处事和对妻子的痴情后,直教人汗颜。另有坊间传闻他取表妹头骨在书桌案头常伴的乃是荒唐谣言。果真如此,胡适的文章必定提及。作为国府主席,信仰佛教的林森断然不会做如此残忍,授人把柄笑话的蠢事。何况,他是完美主义者,不仅对待妻子的感情如此忠贞不二,一生更是孙中山的忠实追随者与积极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