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街上的枕河人家
▲旧十全街
十全街,是苏州城东南一条东西向街道。东接葑门,西至三元坊。全长约四华里。
据说,因街上有十口古井,旧称十泉街。清朝乾隆帝南巡时,曾住在离街不远的织造署西花园(现苏州十中校址)。因乾隆皇帝自号“十全老人”,地方官为讨好皇上,遂将十泉改为十全。
▲古井
十全街南侧,大多为深宅大院。有明代大学士王鏊故居,清代祖孙状元(彭定求、彭启丰)的彭氏老宅,国民党元老李根源故居。张大千也曾寓居十全街。蒋中正也金屋藏娇于此。
十全街北侧,紧靠十全河。沿河的枕河人家大多为普通民居。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十全街拆建拓宽。小街道变身柏油大道。两旁栽上新引进的法国梧桐。沿街陆续建起学校、工厂、商店、宾馆。清幽之处开始热闹起来。
十全街上最有市井气息的一段,当属近葑门的砖桥头一带。民居集中,商摊小店也多。砖桥是十全河上东起第一桥。原先是清代所建石拱桥。未设台阶,顺坡上下。过桥就是百步街。通向江苏师范学院(现苏州大学)。每次经过百步街,我都要傻傻地数数是否正好一百步。后来砖桥改造重建。石拱桥变成了平桥。少了一点古韵。
▲百步街
我家当年住在近砖桥的36号。背枕十全河,南对二郎巷。进二郎巷不远,就是南园上(这个“上”苏州话读“浪”)的农田了。
36号住宅大概建于清末。规模倒是一户富裕人家。建国初曾征用作为“葑门街道办事处”办公场所。办事处搬迁后,改作民居。住了七、八户人家。
十全街拓宽时,拆掉了第一进。只留下前厢房,天井和两层楼房。
宅内有口古井。可能是十泉古井东起第一泉。井圈上刻有“清泉”两字。井水清彻甘甜,冬暖夏凉。周边几十家邻居都来这里打水。真正哺育了芸芸众生。
天井建得很方正。中间是金山石板铺地。种植两棵高大的棕榈。树冠高过两层楼顶。据说棕榈属于风水树。招财、镇宅、旺寿。招财没看到什么,父母高寿倒是真的。
庭院西靠水井处有棵夹竹桃。花倒是常开,因说有毒,不太喜欢。东侧有一棵桂花树。但后来不知何故枯萎了,改种一棵梧桐。
宅子后门外有一拾级而下的河滩。此处倒是风景绝佳处。西望是砖桥石拱桥洞,小舟穿洞而过。东望是十全河与平江河的交汇处。两水交汇后,一流东去,出水城门汇入葑溪。另一股南向流入南园。对岸红楼,是江苏师院的学生宿舍。
▲河滩码头
俗话说“金乡邻,胜过银亲眷”。那时的邻居之间,可说是尊重、包容、互助、和睦。
楼下第一间的汤好婆是“大内总管”。有什么事都会在院子里叫喊一声,照看一下。每天总能听到她的声音。
汤老师原是车坊乡村教师。因教体育脊椎受伤致残。一直在家病休。他是院内各家报纸、信件收发总管。还兼管院内有线广播。准时播放新闻、天气预报和广播书场。每天午后,必邀上三朋四友打牌。那时没有麻将包分。天天争上游。尽管没有铜钿输赢,也会打得天昏地暗。常常听到“喉咙山板响”。
胖呼呼的苏北刘大妈一天到晚笑眯眯。见到小孩总是“来吃呀”,“来吃呀”。
几十年邻居间从未发生过矛盾。但偶尔会有家庭内的争吵。
记得有一年夏日夜晚,我靠在楼上走廊边乘凉。听到楼下沈家夫妇争吵越来越烈。顿时好奇,赶紧倚栏观战。猛听得“咣当”一声,老沈摔了个铁皮畚箕。紧随着又是“哗啦啦”一片,沈妻一把竹筷甩得满地。幸亏摔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吵架的原因说出来好笑,竟然是当年文革中的“派性之争”。
“枕河人家”最得意的是有个河滩头。洗衣洗菜煞是便利。夏天,还有卖瓜的摇船过来。讲好价钿就给你挑担送家。
早先,十全河水还很清澈。既能洗衣洗菜,也能下河游泳。有次妈妈洗衣服时,还在石阶墙缝间抓到一只大闸蟹。
▲十全河
但好景不长。十全街西横头办了家毛巾厂。印染废水直接排入十全河。河水先是发红,后又发黑。还发出阵阵恶臭。沿河人家也把河道当作垃圾场,什么都往河里扔。好好的一条河糟蹋成臭水沟。我家河滩也未能幸免。先是石阶被船撞断,后又被偷掉一根。从此风光不再。
改革开放后,十全街迎来新的机遇。门面房吃香起来了。因街上涉外宾馆多,精明的商人沿街开出了古董、字画、工艺品店。逐步形成旅游品特色街。
到了2000年,领导更是一拍脑袋,来个大拆大建。沿河民居全部推倒重建。古井填没了。风水树拔走了。相处多年的邻居只得分手,各奔东西。
重建后的十全街法国梧桐还在。恢复了粉墙黛瓦。只是枕河人家成了枕河商家。
▲今十全街
不知是破了风水,还是散了人文之气,商业一条街始终火不起来。除了网师园还有游客光临外,周边的店铺开了关,关了开,总聚不起人气,至今仍是不尴不尬。
美好的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觉得珍贵。呜呼,十全街上的枕河人家,只存在于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