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女郎之华筝

文/沉吟先生

今天我们要谈的,也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金庸笔下有不少公主,难忘故国故人的九公主,我们已经谈过。还有虚竹的西夏公主,陈家洛的香香公主、韦小宝的建宁公主……

提到九公主,我们会想到一袭缁衣,独臂天涯,会想到故国山河,碎花满地。提到西夏公主,我们会想到冰窖激情,神秘的面纱,会想到酒罢问君三语。提起香香公主,会想到芳草碧血,会想到翩翩蝴蝶。提起建宁公主,我们会想到皮鞭蜡烛,会想到SM……

很少有人会想到还有一位公主,她就是华筝。因为在金庸笔下,她只是个备胎,在男女主角的光环下瑟缩一角。但严格说起来,这位华筝公主,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阿九是亡国公主,没有袁承志,要么被崇祯砍死,要么沦为流寇玩物,最好的结局也是漂泊江湖。西夏公主好一点,但也是僻处西陲,连谈个恋爱都要稀里糊涂的在冰窖里。香香公主只是个部落酋长的女儿,说公主是贴金,其实是政治牺牲品,男人办大事的添头,历史上叫“香妃”。而说到建宁公主,更要打住,不仅来历不明,而且满身匪气,一言不合就把自己老公给骟了。

只有华筝公主的爹,是真正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铁木真。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东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这个不是吹牛,是实话。直到今天,中国人都没有像当年那么扬眉吐气过。

说到容貌,金庸对华筝着墨不多,但在及其有限的描写中,仍然可以略窥一斑:“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玉雪可爱”,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顶着两坨高原红的脸。

而在《射雕》中,谁也无法否认的是,华筝公主才是郭靖的原配,黄蓉,只是小三逆袭成功。

郭靖生于蒙古,长于蒙古,与华筝青梅竹马,郎骑红马来,绕山弄双雕。郭靖在遇见黄蓉之前,与华筝一直是以恋人的身份出现的。到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了。

青梅竹马:

“华筝幼时由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孩子都史,这些年来却与郭靖很是要好”。

华筝满心欢喜,对郭靖道:“咱们一个人一只,我拿去先给你养,好吗?”郭靖点点头。

父母之命:

成吉思汗道:“我把华筝给你,从明天起,你是我的金刀驸马。”

当下李萍与六怪商定,由六怪带同郭靖到江南与杨铁心的子嗣会面,并设法找寻段天德报仇,回来之后,再和华筝成亲。

华筝知道父亲已把自己终身许配给他,双额红晕,脉脉不语。

华筝侧过了头,想不出说甚么话好,隔了一阵,才道:“你早些回来。”……郭靖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抱她一抱。

有人说,那只是华筝的一厢情愿。这话原也不错,但当时的郭靖本来对爱情没概念,大汗许了,母亲和师父应了,也就成了,属于包办婚姻。所以,遇见黄蓉之时,郭靖和华筝其实是处于订婚状态。对郭靖来说,黄蓉是“新盟”,华筝是“旧约”。如果没有黄蓉,郭靖也许会和华筝在草原上终老一生,但这样,故事就不好看了,主角的爱情一定要轰轰烈烈,一波三折。

在郭靖和黄蓉之间,金庸给设置了两道坎,一道是“新盟旧约”,一道是“来日大难”。

迈这两道坎,付出的代价都不小,一次由郭靖的母亲买单,一次由郭靖的师父们买单。

“来日大难”易解,“新盟旧约”难择。这两道难题,跟高考答题一样,硬骨头放在后面啃,套路都是一样的。“新盟旧约”是郭黄二人之间的第一个结,这个结很难解,不妨先放在一边,先解决“来日大难”的问题:郭靖的五位师父齐赴黄泉,欧阳锋和杨康嫁祸给黄药师,造成了郭靖和黄蓉之间的第二道裂痕。但误会虽大,终究有解开的一天,郭靖蠢,黄蓉不蠢。黄蓉靠自己的努力,玩死了杨康,化解了“来日大难”。

但“新盟旧约”的结,光靠黄蓉的聪明是解不开的,因为金庸要拿这个结来树立郭靖伟光正的形象。

郭靖对华筝是“信”,对黄蓉是“爱”。正如郑中基唱的“左右都不是,为难了自己”。郭靖是主角,虽然蠢了一点,但大节上一定不能亏,出于维护主角光辉形象的刚性需要,郭靖的选择一开始一定得是华筝。

江南重逢:

(郭靖)心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纵然黄岛主今日要杀我,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当下昂然说道:“黄岛主,六位恩师,拖雷安答和哲别、博尔术两位师父,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须得和华筝妹子结亲。”

黄蓉伤心欲绝,隔了半晌,走上几步,细细打量华筝,见她身子健壮,剑眉大眼,满脸英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

为“信”抛弃“爱”,“信”大于“情”,这是第一次。

但黄蓉何辜?

嘉兴王铁枪庙中,杨康惨死,黄蓉失踪。半年后郭靖北归,再见华筝:“两人睽别经年,此番重逢,只见她身材更高了些,在劲风茂草之中长身玉立,更显得英姿飒爽。”

郭靖又一次面临选择。

《射雕》与《神雕》的区别之一,在于《射雕》重“侠”,而《神雕》重“情”,首先从题目上看,《射雕英雄传》突出的是“英雄”,《神雕侠侣》突出的是“侣”,从回题目来看,《射雕》多是风雪惊变、大漠风沙、大军西征……,而《神雕》多是风月无情、故人之子、绝情幽谷、情是何物、生死茫茫……

在这个总基调下,郭靖的选择只能跟着作者的意图走,做事先考虑“信”,次考虑“情”。

于是在黄蓉存亡未卜的情况下,当“信”与“情”的博弈再一次摆在了面前时,郭靖先后两次表明自身立场。

第一次是对母亲李萍:“若是蓉儿平安,孩儿当守旧约,与华筝公主成亲。倘若蓉儿有甚不测,孩儿是终身不娶的了。”

第二次是对华筝本人:“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跟你成亲,决无反悔。”

依然是“信”大于“情”:黄蓉存,娶华筝;黄蓉亡,大家一拍两散。

这是第二次。

但华筝何辜?

华筝的回答是:“你去找她罢,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着,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这一次,华筝对我们柔软的心房来了狠狠一击。

“新盟旧约”的结越来越难解。但不管作者也好,读者也罢,都知道靖蓉组合是黄金组合,万万容不得拆散。所以这个结终究会解,前提是必须付出代价,这一次买单的是郭靖的母亲李萍。

郭靖母子决意南归,不辞而别,华筝无意中听到,为了挽留郭靖,禀报了成吉思汗,大汗出兵擒拿母子二人,逼死郭靖母亲。这下这个结解开了,只是解得惨烈,解得悲壮。

“旧约”不存,“新盟”仍在,靖蓉二人的爱情一路坦途。

而华筝,我们最后知道的是双雕带来了这样一封信:“我师南攻,将袭襄阳,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这封信,再一次给予了我们心灵柔软的一击。

郭靖对此只有一句话:“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她现下依长兄而居,在西域尊贵无比,我去相寻干么?”

黄蓉的反应则是“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P哦,郭靖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人家华筝从小就是公主,什么时候不尊贵过了?“在西域尊贵无比”,很稀罕么?

从此,华筝没有了小红马,没有了双雕,没有了纵马驰骋的情郎,没有了爱情的喧嚣和纷扰。在郭靖黄蓉携手闯荡江湖之时,在远隔万里关山的西域,坐在毡房外,静静靠在马背上。耳中传来远方牧人的歌声,眼中望不尽的天苍苍,野茫茫,偶尔抬头,会看到孤独的鸿雁南飞。塞上的朔风如刀,吹在脸上,隐隐有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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