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树在村庄里生长
我仔细观察过村庄里生长的每一棵树。记得村东头的那棵榆树就是我栽的。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我拿着一把铁锹在田野里挖鼠洞。我在去年秋天的时候,亲眼见着一只灰色的田鼠往这边的洞里运粮食。我当时想阻止它来着。毕竟,粮食是给人吃的,不是给牲畜吃的。可我又一想,一只田鼠能吃掉多少粮食呢?这田野里铺天盖地的粮食啊,谁吃不是吃呢?谁吃不是为了活命呢?可我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就改变了主意。我想看看田鼠们的粮仓里还剩有多少粮食。人们都把粮食拿来做种子了,田鼠们还留着做什么呢?
挖着挖着,一棵榆树的新苗就横在了我的面前。我突然决定把榆树苗挪到村东头的路边去。那里早就有了一棵杨树。杨树不会介意自己多个叫做榆树的邻居的。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忘了挖鼠洞,端着这棵榆树苗就奔了村东头。我用了整整十五分钟的时间来挖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我把榆树苗栽在里面,把它周围用脚踏实。敲了村东头第一户人家的门,要来一瓢井水来浇灌它。忙完这一切,我就扛着铁锹回去了。
我后来差一点忘了自己还栽过这样的一棵榆树。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村里面的一个老汉把一头牛系在那棵越长越高的榆树上,我才想起这是我栽活的树。我就恼了,夺下那牛缰绳,骂了那个老牛倌。他嘀嘀咕咕地回骂了我几句,我也不去听。我看着榆树身上被缰绳勒出的白印子。差一点,我就掉下眼泪来。
我认得村子里的每一棵树。没事儿的时候,我就扛着铁锹绕着村子走,给这边的树松松土,给那边的树捉捉虫,实在没事可做,我就躺在榆树下面睡懒觉。那榆树越长越好了,能遮住很大一片太阳光。我一趟在它的树荫下就做美梦,等我从梦中笑醒的时候,榆树也开始哗啦啦地抖动叶子。它大概是听懂了我的笑声吧?它长在村东头,每天接受第一缕阳光的照耀,它比村里的每一棵树都成熟得早些。
村子里的每棵树也都认得我。我经过它们身边的时候,它们全部都点头哈腰地向我问好。仿佛我是它们的主人一样。其实,我从小到大只栽过那棵榆树,可这些树大概不这么想。在它们的眼里,我也是一个神灵吧。
树都是有眼睛的,能看得清谁对它们好,谁是它们的敌人。我见过它们对待别人的样子,杨树拼命地拍打叶片,柳树愤怒地抽动枝条,榆树使劲儿地往下砸榆树钱儿……我经过的时候,这些树们可不是这样的,杨树会唱歌,柳树会舞蹈,榆树会撒花儿……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些树的不容易,只有我知道,这树和人本没有什么区别。
每年立冬前后,我都要去每一棵树旁走一走,转一转,看看它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我想说的话,树们都能意会。我发出了笑声,树们都会跟着一起笑。没有一棵树是忘恩负义的,没有一棵树是低贱女子负心汉,它们都知道,它们都晓得,我是真心地爱着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