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林泉｜Faërie

本篇编辑：有女同车

图片与文字：©周仰

资料来源：摄影师供稿

一座园林就像一方壶中天地，园中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与外界无关，园林内外仿佛使用着两套时间，园中一日，世上千年。就此意义而言，园林便是建造在人间的仙境。

——高居翰（James Cahill），《不朽的林泉：中国古代园林绘画》（Garden Paintings in Old China）

不朽的林泉

生在江南，小时候苏州园林是没有少去，然而除了游人如织，并没有许多好印象，直到与阮仪三遗产保护基金会的合作让我能够近距离接触园林，才真正体会到古典园林的精髓。2015年一个夏夜，我有幸在整个江浙地区为逼近的台风提心吊胆的时候，将耦园占为己有若干小时。坐在耦园黄石假山顶上的石凳等着天光消逝，我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看到，假山，并不是“假”的——在园林的语境中，它就是高山，因为园林并不遵循原初自然（Primary Nature）的法则，也不是是用人造的山水对原初自然进行简单模仿。正如托尔金（J. R. R. Tolkien）在《论神话》（On Fairy-Stories）中论述的，神话作者创造出一个不受已知自然规律的主宰、拥有独立运转规律的次级世界（Secondary World）——一个允许读者心灵进入的仙境——园林亦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时空。

古时建造园林的文人，他们以“造物主”的身份创造了立体的次级世界，允许人们亲身流连其中，寻求解脱：并非仅仅是逃避古老或者现代“真实生活”的困扰，而更重要的，是从人类的必死命运中解脱。毕竟，正是在园林里，杜丽娘梦见了爱情，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突如其来的、奇迹般的完美结局，予以我们慰籍和喜悦，超越了世间的悲苦。从昆曲的经典《牡丹亭》到《聊斋志异》之类的志怪故事，园林总是那个不言自明的大背景。就像日本小说家梦枕貘笔下风雅别致又蒙昧黑暗的平安时代——“人和鬼神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园林所构成的，也正是这样一个亦真亦幻的时空，它能够满足我们终极的渴望：永生。

诚然，如今作为旅游目的地的园林，早已不是数百年前初建的样子，历经损毁和修复——哪怕是根据史料尽力再现，其楼阁亭台，乃至一石一木，恐怕也不是人们心目中“原真的”（authentic）古迹。然而，哪怕在布局、植被、名称、所有权方面不断发生变化，有一种园林精魂却始终挥之不去，即，无论历史如何变迁，只要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超越死亡的渴望不曾改变，园林在核心本质层面总是一脉相承的。让目光透过物质的、现实的世界，去搜寻隐匿其中的另一个时空。当阳光照到水中央的一簇植物，或者暮光将逝，或者一尾鲤鱼在稍纵即逝……在这样的时刻，分隔两个世界的帷幕突然撩开，那个隐秘的仙境浮现在眼前，甚至可以被铭刻在底片上。哪怕它同我们的渴望一样无法抵达，但若能在一瞥之中确认这个仙境的存在，或许也可以获得身在其中一般的慰籍和喜悦。

一颗星辰照耀着我们相遇的时刻

关于新作《一颗星辰照耀着我们相遇的时刻》（A Star Shines on the Hour of Our Meeting）

我深深地被英国作家托尔金教授笔下的中洲（Middle-earth）世界迷住了，以至于时常相信他在《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精灵宝钻》（The Silmarillion）和其他相关书籍中书写的故事确为我们历史的一部分。在不少写给出版人、读者和文学评论家的信件中，托尔金都提到“中洲”这个说法源自古代语言，表示“人类居住的世界”。因此，中洲并不是外星球，而是一个过去的神话时代，彼时精灵（在故事中是神的首生子女）和恶龙都还未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是第一次集结这些照片，实际上，此前我曾将这个系列称之为“我的中洲”（My Middle-earth），作为向托尔金教授的致敬，也做了两版小册子，送给过几个朋友。不过我始终因觉得这样一个“作品”太关注个人的兴趣，担心无法与更大范围的人发生关联，而没有去大规模地传播。在2020这个不安定的年份，我终于下决心把这样一本“摄影集”真正制作出来。这个作品的正式标题就是“一颗星辰照耀着我们相遇的时刻”——Elen síla lúmenn’omentielvo——最近阅读托尔金的书信集，在《魔戒》出版之后，他反复被各路评论家询问“为什么要写这个作品”，除了那些详细、严谨的解释之外，有一封信里他提到，（写作《魔戒》）是为了创造一个将“Elen síla lúmenn’omentielvo”［托尔金创造的精灵语言］作为问候语的情境，我觉得这真是一个浪漫的理由！于是我借用了这句话作为标题。

在这个正在经历动荡的时代，这些影像或许看起来不切实际，有些人可能会说，天真得像童话一样。但托尔金教授认为，我们将所谓“童话”与儿童联系在一起其实是个错误，在他重要的论文《论神话》（On Fairy-Stories）中，他认为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神话故事除了能体现文学的普遍价值，还有着独特的作用，即它能予以读者想象（Fantasy）、治愈（Recovery）、解脱（Escape）和抚慰（Consolation）。

对于这类故事中的“大团圆结局”，我们总是又羡慕又嗤之以鼻，因为这是身陷令人窒息的现实中的我们无法相信的事情。“在其神话——或者说奇境——的情境中，这是一种突如其来、奇迹般的恩典：人们从不指望它会发生。”托尔金在文中写道，“它并不否认灾难、悲伤和失败的存在：这些可能性对于解脱的喜悦来说必不可少；但它拒绝（你可以说罔顾现实证据）普遍的终极溃败，因此它是一种福音，让人一窥那种喜悦，那种超越现实世界局限的喜悦，不禁让人潸然泪下。”通过这些照片，我也试图创造这样一个神话的情境，但每位观看者可以自己设想深入其中的旅程和冒险。我希望在这个令人不安的世界中，这些照片可以予以我们一些安慰。

【最近，睿品画廊和我决定一起通过画册预售+艺术微喷作品销售的方式来筹集印刷经费，希望在2020这个不安定的年份临近结尾之时，我们可以翻着这样一本画册并且从中获得安慰。】

关于摄影师

周仰

摄影师、译者，并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学院担任外聘摄影课程教师。

她拥有上海外国语大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学士学位和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报道摄影硕士学位。

在上海持续拍摄个人项目，作品关注年龄、文化遗产与记忆。作品曾在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天水摄影双年展、浙江美术馆、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洛杉矶摄影博览会（Photo L.A.）、影像上海博览会（Photofairs Shanghai）等展出，并获集美·阿尔勒Madame Figaro女性摄影师奖提名。

近年来还致力于摄影文论译介，翻译出版包括《每一个疯狂的念头》（Each Wild Idea）、《安妮在工作》（Annie Leibovitz at Work）、《摄影4.0：21世纪的摄影教学指南》（Photography 4.0: A Teaching Guide for the 21st Century）等。

展览与经历

2019/10/31-11/20：个展《不朽的林泉》@睿品画廊@上海M50艺术园区

2019/8/17-8/21：《不朽的林泉》参加群展“当代社会的女性视觉书写”@大理国际影会

2018/12/01-2019/01/03：《想象的遗址》入选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个展单元）

2018/11/23-2019/01/03：《不朽的林泉》入选群展“起伏”，于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展出，并获Madame Figaro女性摄影师奖提名

2018/11/3-2019/2/3:《想象的遗址·九龙村》参加2018中国延平乡村当代艺术季

2018/9/29-11/28：《不朽的林泉》参与《致敬陈从周——影·园》艺术装置@上海解放日报社

2018/06/18-27：《不朽的林泉》入选第二届影像丝绸之路——天水摄影双年展（中国部分邀请展）

2017/12/8-17：《漫长的告别》入选TOP20·2017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展并在浙江美术馆展出

2017/11：《不朽的林泉》入选第五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

2017/06/24-07/23：《漫长的告别》入选“保持记录”2017西安国际摄影邀请展

2017/01:《漫长的告别》样书获首届中国摄影图书榜“年度资助图书”

2016/12/18-12/22：《漫长的告别》入选西双版纳国际摄影节

2016/11/19-12/9：《不朽的林泉》入选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个展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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