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袁洁:他排斥任何业余者,我眼中的罗伯特.弗兰克
1947年,23岁的罗伯特.弗兰克离开家乡瑞士,和那个时候大部分青年选择的目的地一样,逃避古老疲惫的欧洲,前往一个新兴的热土——美国。
面对镜头,弗兰克拉低了帽子,仿佛拒绝被解读
可他并没有赶上美国的好时候,20世纪中期的美国是什么样子?菲茨杰拉尔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描述那个物质奢靡,莺歌燕舞,盎然春风的美国早已不在,1947年的美国正在经历二战结束后冷战开始之前的一段灰暗时期。社会政治上的混乱,必然带来视觉上的衰败。一个本来充满幻想的欧洲青年在面对这样的一个所谓“理想的热土”的时候,只能是失望,除了失望,还有一丝无奈——因为他知道,如果远离主战场的美国都是这样,处于战争中心的欧洲只可能更糟。
1947年-1948年这两年他深度畅游了美国的几个标志性城市后,就开始频繁地回欧洲拍摄,1949年-1950年期间他主要住在法国,巴黎的人与物与他所拍摄的美国场景开始发生对接,多年之后当我研究他拍摄的巴黎时,帮助我更好的去理解他的代表作《美国人》,在跨地域对比后,我看到了弗兰克的最终形态——严肃,深沉,并且寒冷。而且他志不在摄影。
老年的弗兰克在工作室
仅仅把他归为摄影师是不合适的。和罗伯特.杜瓦诺或者雅克.亨利.拉蒂格的巴黎有着天壤的区别,弗兰克镜头下的巴黎充满着漫天的大雪,一年四季在他的作品中消失,只有冬季。穿着厚重妮子大衣的法国人失去了想象中的飘逸与浪漫,倒是多了一份俄罗斯式的迟缓与笨重,凯旋门消散在一片迷雾之中,你需要刻意去寻找那些所谓的法国符号,否则你会认为这会是美国的某个偏远的小城镇,那里缺少年轻人,都是一些孤寡的老人,年轻人或许奔赴于战场,或许已经逃离于家乡,在这一片萧瑟的环境下呈现出的是一些漫无目的的欧洲人,发呆,发呆,还是发呆,鲜有在画面中会出现几个小孩子,但也是孤零零地坐在小推车里,像一个个刚被父母所遗弃。
《巴黎》画册的封面
美国人曾指责罗伯特.弗兰克颠覆了他们作为上帝选民的美好形象,如果他们去看看弗兰克镜头下的巴黎,那份误解或许能得以纾解,法国的浪漫、精致、优雅在他的这个画册中也毫无踪影。
特别是浪漫,看完这个画册,让我感觉弗兰克绝对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理性的吓人,甚至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冷酷,他完全对人们强加给欧洲的那份幻想出的浪漫毫无兴趣,更对人文艺术毫无兴趣,他的照片里处处是对浪漫的轻视,对文艺的反抗,瞧瞧战后的欧洲吧,浪漫是最遥远的假象,文艺是最无用的东西,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这个极度理性的男人用镜头记录下一个个真实至极的画面,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罗伯特弗兰克的照片是多么标准的纪实摄影,一个标准的欧洲都市街头,没有任何人为的期待,只有现实本身。
你需要真正地理性下来才能与罗伯特.弗兰克发生对话,任何试图跪着将他高大化(认为他是当代摄影中唯一的大师),或者不屑一顾地诋毁他(认为他拍的东西一钱不值,完全违背摄影常识),这两种方式都无法真正走进弗兰克的世界,唯有带着一份社会学家的学术品格,才能够看懂在这些照片之中所记录下的既不是艺术家式的先锋尝试,也不是文艺青年式的无聊伤感,弗兰克藏起了自己的绝望,让自己回归到记录,他的影像冰冷严肃,到了不在乎他者如何解读的地步。
这种冷冰冰的影像注定被孤立出来,最终被误解。作者本人对此却毫不在乎。
罗伯特.弗兰克像一个面无表情,一意孤行的深沉学者,剔除了一切感性上的禁锢,克服了那些虚伪无力的摄影人所惯用的文化说辞,消除了所有浪漫的挟持以及文艺腔调,他其实在试图用摄影的方式写出了一篇关于记忆与历史的视觉论文,而且极其专业,排斥任何业余者。
正是这种完全来自于他个人的学术品味,让当代摄影超越了影像本体、个人抒情、视觉愉悦,被拔高到了社会文化的综合高度,也因此,当代的纪实摄影被罗伯特.弗兰克弄的越来越难了。
我相信多年之后,他会被重新被命名:一名社会学家——罗伯特.弗兰克。
——完——
作者介绍:
袁洁
摄影教师,影像评论者,青年策展人
长期关注于当代影像批评与大众摄影教育。本科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获美术学硕士。现为吞像摄影创办人,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特聘讲师,出版书籍《光的喜剧—有关摄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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