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站我坟前哭泣,我不在这里”

这些年的清明,我一次也没回去,离得远,再者父亲还能挂清。我和祖先的亲近,除了偶尔冥想,就是上年坟。

从前上年坟和挂青,都是祖父领着,祖父去世,父亲来领,墓地不集中,但坟坟俱到。

我常常记不住祖先名讳,祖父说记不得不要紧,好好磕头。那时,我头磕得也潦草。祖父毕恭毕敬示范,说没死之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嘛,你不认得他们,他们也不认得你,可没他们,就没有你……小时听这话,觉得神秘。后来,明白了时,油然而来的虔诚。

上年坟踏雪时候多,挂清差不多都是踏青,虽然有时下雨,依然有点像春游,这个感觉来自小学时全校去二十里外给烈士扫墓,一路有山有水,举着花圈,着实是个大场面,回来写作文,开头写,水边的山桃花开了,好看得很。还有鸭子扎在水里,也好看得很。被老师批评:这是扫墓,不是春游!

给祖先挂清不用花圈,祖父裁些纸条,一头捻成细绳儿样的,到坟前,缠在细树枝上,微风一来,乱乱地飘。回家的路上,遇到野小蒜扯点回去,在老家,这算是尝新了。

亲人之中,祖母先过世。祖母去世,让人难以接受,等祖父去世,我们好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现在,他们的相片挂在老家的墙上,都笑笑的样子。

祖母喜欢把衣服浆一下,用米汤水浆,这样衣服就有型了。收起来时要放在捶布石上捶几下,再放在箱子里。我们穿上衣服时就有种淡淡的粮食味。祖母一直很瘦,扬起棒槌的样子很好看,当然她纺线时的样子也好看。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对襟的,布纽扣。砰砰,棒槌落下,我记得苹果开花的时候,花落下来,我们都是一身的花……

有点虚脱的画面,让祖世的去世突然高扬起来,送他归山

祖母去世,我们各自悲伤,角度不同。祖父沉默着,坐在祖母坟前,泥土是新鲜的,有一回大雨,祖父拿着油毡去坟上盖了,他神思恍惚,我们担心他挺不过去,还好,他挺了过来。

去世前一天,祖父坐在矮圈椅上,面前有铁制暖炉,我给他喂婴儿米粉,吃了几匙,不肯吃了,抿着嘴摆头,那时他已经不能言语。放下米粉,给他泡茶,喂他喝了几口,不肯再喝,我把茶杯放在暖炉上,他欠着身子将杯子朝里推了推,这是他的习惯,怕杯子摔着了。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坐在那里,也一言不发。间或一只鸡从门口张望,吸引了他,他朝门口瞅一下。某个时间,我看见他忽然下来了两行眼泪,就用手帕给他擦,好像总擦不干……那个小半天,我坐在他斜对面看着他。第二天早晨,他走了。

拍一个瓜,我的影子也在。祖母在那丛野玫瑰后面长眠。

这是一个已知的结果,可是难掩我的悲伤,惟想到相对而坐的小半天,像是得到有限的安慰,我想,我们彼此目送了。

葬礼过后,他那一杯茶还在,一直放在那里,直到挥发得一滴不剩……

给祖父立碑,想写一首诗刻在上面,憋了几年写成了,给父亲看,父亲同意。中间有这样两句,悲欢离合寻常事,雨耕雨读复传家。想来祖父也会高兴。

清明回不去,在心里给他们挂清。前几天看见一首美国歌曲:不要站在我坟前哭泣,我不在这里,我没有死去……

要是他们不在那里,那么就有可能,冥冥之中,我们可能靠得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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