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记忆中的玉兰花香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人不同。

又到玉兰花开时，不禁又想起爷爷来。我屡屡记不住爷爷的祭日，却在玉兰花的独特香味里想他。

记忆中的爷爷是个固执的老头，而且有着严重的大男子主义,对奶奶一点不好，经常骂奶奶，有时候还动手。但是他对我们三姊妹却是宠爱有加。每年过年他都会给我们一块钱压岁钱，直到我们上班后改给他钱为止（那时我上学报名才五角），过去的小孩子吃的零食很少，但我们每天都有，而且随着时令的不同也不断变幻，有时是花生，瓜子，有时是西瓜，甘蔗。可是小的时候，对爷爷印象并不深，因为他在一个敬老院当院长，虽然离家不太远，但一直吃住在单位，很少回家，只是每天上完街从门口过时回来坐一会。每次一回家，爸爸和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唯恐惹他生气一样，所以小时候觉得和爷爷并不亲。只是每天看他从街上回来，就和哥哥飞跑回家，等爷爷象变戏法一样从一成不变的兜里掏出好吃的来。

但有一幕，却永远留在了记忆中，挥也挥不去。

可能还是五六岁的时候，自己跑到爷爷的单位。一进院子，就被吓呆了。只见顺着墙角，坐了好几个老头子。一个眼眶深陷眼睛紧闭着，一个眼睛倒是睁得挺大，却净是白眼仁没有黑眼珠，还有几个傻傻的笑着，原来爷爷竟然呆的是这种环境？！

爷爷看我很害怕，赶紧把我带进他的房间，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孤寡老人，并说要吃饭了，让我就在那吃饭。可是我那会根本没心思吃饭，哭闹着要回家。爷爷哄半天，我也不同意，他只好送我回去。

走到院子门口，爷爷到一株树上给我摘了一枝花。我这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漂亮一颗树呢，光秃秃的树干上，开满了紫色的花，象一朵朵绸子花扎在树枝上一样。爷爷告诉我这花叫紫玉兰。

拿着花我还不满意，非要爷爷背着我回家。后来爷爷找来一个背篓，让我站进去，背篓的四周插满了紫玉兰，我这才高兴了。

事隔多年，路上的风景我一点都没了印象，只记得十几分钟的路上，我高兴地唱着歌，在紫玉兰的微香中，我陶醉了，只恨时间过得太快，一会就到家了。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坐背篓，而且是这样漂亮、独一无二的背篓，他象紫玉兰的馨香一样，永远飘逸在记忆中……

后来爷爷老了，从单位回到家里。他开始很不适应，老要给人找点事，和村里的老人们混得也不太融洽，所以他很孤独。唯一令他高兴的事就是给我和哥哥讲他闯社会的事，还有讲秦琼敬德的故事。从爷爷断断续续的故事中，才知道他的一生是相当的坎坷。幼年失去双亲，吃百家饭长大，给别人放牛时，还让树枝把一只眼睛戳瞎，怪不得爷爷一直戴着眼镜。成年后，挑着棉花去外地卖（记不清地方了），再贩些本地没有的东西回来。经过艰苦打拼，才置办下这一份家业。我老家七十年代中期以前是在繁华正街上，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这赶集。长长的一个屋脊有三十多间房子，我们占了有四五间。有了街面房，爷爷就不再辛苦的外出，而是做一些生意，供养父亲和姑姑上学。六七十年代，爷爷还当过村支书，后来办了敬老院，他去当院长照顾那些残疾人直到年老回家。

我们慢慢长大后，哥哥外出当兵，我和妹妹随着父亲外出上学，家里只剩下爷爷和奶奶了。每次一回去看爷爷，他就会自豪的说，谁谁谁去世了，他才几岁，我还活着呢。每当这时，我们都大声地说，你要活一百岁呢，爷爷就乐得哈哈大笑。

在爷爷85岁以前，他的精神很好。每天下午6点钟睡觉，早上5点起床，在院子里故意地大声打喷嚏以呼出一夜的废气，然后把院子角上的一堆土从左边运到右过，又从右边运到左边。等天亮了，又到田野里去转，等转回来，我们都才起床上班上学。记得我都上班了有一次回家去看他，只见他鬓角贴了胶布，一问才知道他跨一道大渠摔的。我当时就批评他八十多岁了还不服老，他还振振有词地说：“那么小一条渠，我就试试能不能跳过去，不就流了些血嘛，没事！”

后来他和奶奶年事渐高，父母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住，他有时一吃完早餐就不见人了，父母急得到处找。结果他到下午才回来，告诉父亲我回老家了，去看了一下房子和我们的土地。弄得父亲哭笑不得，要知道县城离老家有三十里地，他八十多岁的人了坐公车谁放心啊。父亲就故做严厉地批评他以后不准这样了，他就哈哈一笑，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威严。

一过九十岁，爷爷有点糊涂了，住楼房不方便，父母就搬回老家去照顾他。他完全依赖父母，变得象个小孩子一样，我们每次回家给他买些好吃的，他都乐哈哈的。有次回去看他，他已经不认识外面的人了，但还是一口叫出我的乳名。我看着爷爷，眼睛很酸，昔日的爷爷高大威武，戴着一幅眼镜，很儒雅的样子，现在满头白发，驼着背，看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滞了。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那一年的中秋节，我给他买了他爱吃的月饼，但他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我轻轻地放了一块在他的手心，他吃了小半块就说够了，我和妈妈扶他躺下后，妈妈轻轻说，你爷爷今天吃的是最多的，他已经几天都不想吃东西了。我听了，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知道，爷爷离大限已经不远了。

回去后的第三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说爷爷不在了，他从吃了那点月饼后，再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回到村里，办丧事时，村里的老人说你们都不要伤心，老人家活了94岁，去世了应该是喜丧，他卧床这么长时间，你们照顾得这么好，他应该是笑着去的。

爷爷走了，我真的没有奶奶走时那样伤心，因为他的一生活得很值，他辛苦过，风光过，幸福过。他一生对别人好，也对自己好，很会养生。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有高兴、乐观、豁达等字眼，他讨厌别人哭哭啼啼。虽然我们女士们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我知道，爷爷在天堂中微笑着看着我们。

备注：长大后才知道那紫玉兰花也叫辛夷花，能治鼻炎，我有一阵感冒得了鼻炎，爷爷从此后每年采辛夷花晒干让我泡水喝，但我嫌苦，始终没喝过，想想真有点辜负爷爷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