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丹诀考略（上）
四川 汪登伟
张三丰（一作张三峰），明初传奇道士，因不赴皇室征召反而声名鹊起。明中后期至清初，内家拳及诸多丹诀又依托其名下，更使其声名远播，被道门称之为隐仙派，武术界则称他为太极宗师。近世研究张三丰者颇多，大都集中在他的生平和拳法及其丹法丹理的阐述上。而对其丹法丹理的研究，大都受限于清道光年间李西月编撰的《张三丰先生全集》（以下简称《全集》）。虽然多数学者都知道《全集》里面有许多作品不是张三丰所作，但仍然以为《大道论》、《玄机直讲》、《玄要篇》等是张三丰所作，并作为研究的基础材料来使用，却不知问题多多。
近人黄兆汉的《明代道士张三丰考》，专章讨论《全集》的成书，而对《全集》以外的张三丰作品所言甚少。郭旭阳搜罗张三丰作品，写成《张三丰佚文辑考》，但又加入了不少明显的疑伪作。这些作为都不利于讨论三丰丹诀，且都未从丹诀的角度加以探讨。因此，本文疏理文献中所见的三丰丹诀，以期作为张三丰丹道研究的他山之石。
一、三丰丹书的著录与流传
江百龙主编的《武当拳之研究》第一编“张三丰遗物、诗作选），从明清两朝目录等记载中找到了诸多署名张三丰的丹书，除《全集》之外，还有下列数种。
1、《张三丰金丹节（要）》一部手抄本（见《天水冰山录）。此书目抄脱一要字，原为严嵩家藏（北大图书馆藏有明抄本三峰张神仙俭丹节要》三卷，清刊《天一阁书目》亦录此书，为蓝丝楼抄本）。
2、《金丹小成》一卷，《秘旨》一卷（同书稍前别列《金丹小龙》一卷，署名“老彭”。又，此“《金丹小龙》一卷，《秘旨》 一卷”连抄，与他书空一格再抄相异。结合后世所传三丰书来看，大约是《金丹秘旨》的误抄），《金丹直指》一卷，《修养保身秘法》一卷，另有《玄玄子诗说》一卷，未题著者名，此玄玄子，不知与三丰有关否。（见明万历四年1576年）朱睦楔所著《万卷堂书目》卷三道家类3)。
3、《金丹玄要》三篇。宝鸡金台观有明万历九年（1581年）所立《赠张三丰书制》碑谓：“仙真（指张三丰）……著有《金丹玄要》三篇”。
4、《道法会同疏》一篇。传说为明永乐年间，张三丰居明道玉家时所写。赵鼎台《脉望》载称“尝读张三丰《道法会同疏》”。
5、《金液还丹快捷方式口诀》一卷，《金丹直指》一卷，《金丹秘旨》一卷（见黄虞稷《（千顷堂书目》）(5)。与万斯同《明史·艺文二》卷135道家类所载相同，官修《明史·艺文志》删掉了《金液还丹快捷方式口诀》。
6、《了道歌》、《无根树词》二十四首（见康熙《贵州通志》）。
7、《（捷）要篇》，《无根树》二十四首，《金液还丹歌》、《大道歌》、《炼铅歌》，《地元真仙》、《了道歌》（原注又名玄歌，言人元）、《题丽春院》二阙、《琼花诗》和《青阳（羊）宫留题》等著作（见康熙年间所成的《神仙通鉴》）。《仙鉴》中有三丰答永乐帝丹诗（《全集》中题为亲口诀，题作答永乐皇帝），引有《一枝花》。
8、抄本丹经二卷和《捷要篇》等，为汪锡龄(1664年~ 1724年)所得。汪锡龄在《三丰集》序中说：“因将我祖师丹经二卷，诗文若干篇，夙夜寻求，以图解脱。”《三丰传》又说：“奇峰异水间幸遇先生，鉴龄微忱，招龄人道，并示《丹经秘诀》一章，及《捷要篇》二卷。照法修炼，始识玄功。”
9、《玄谭集》（或称《玄谭全集》），收入闵一得《古书隐楼藏书》。《玄谭集》中有张三丰真人自序一篇，三丰真人小像跋一篇，玄谭一篇，正道歌二首，金丹破疑直指一篇。
10、《三丰丹诀》，收入傅金铨《证道秘书》。《三丰丹诀》目下有张三丰传、金丹节要与采真机要三篇。其三丰传多采《神仙通鉴》之语。《节要》中首录内丹诗歌，有金液还丹歌、大道歌、炼铅歌、了道歌、一枝花四首、未遇外护词二首、取先天、闻道、铸剑、敌魔、筑基、炼己、玄关、后天培养（栽接）、先天下手、辨先天铅（真铅）、先天鼎器、黄婆、潇洒、了脱胎、别杭州友人，次录外丹诗歌，计有辨真铅、辨真汞、以铅养汞、分胎、转制通灵、地元功满、天元神丹、至药，其后为总咏、总咏外事。其后为无根树二十四首。其次方为《节要》。《节要》有序一篇，正文有踵息炼气篇、积气开关篇、玉液炼己篇、择财助道、择地立基、择侣同修、筑立丹台、抱元养虚篇（有目无文）、选择鼎器、试鼎真否、炼己筑基、积气开关、玉液接命、金水铸剑、金液大还丹、周天定时十六篇。依前述所说，序谓“撮成七篇之书，名日《金丹节要》”，则与此十六篇数不符。全书带“篇”字者有四，尚余三篇。玉液篇后应是金液篇，抱元篇为最后一篇。照传统说法，其间大约有周天火符（养胎）篇，出神篇。由此可见《本丰丹诀》并非全本，且被后人增改了不少内容。遗失的三篇和有目无文的一篇或许可从北大图书馆抄本中补全。《采真》诗与《锦身机要》为鲁至刚所传，不应附在三丰丹诀之中。
《全集》中提到，陆西星（1 520年~ 1606年）曾见三丰丹诀一函。又有张（灵机）邓（灵谧）刻本之《玄要篇》。
据笔者所知，三丰还有下列丹诀问世。
11、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真诠》引有张三峰丹诀。
12、明万历九年（1581年）刊张三峰《玄谭》，前有《玄歌》“道情非是等闲情，既得玄微不可轻……”一首（今作《正道歌》）。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赵邦清（1558年~ 1622年）《游艺海纳集》亦引此诗（“万般景界皆非类，一个红光是至真……”）
13、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彭好古开始集成的《道言内外秘诀全书》（约完成于1600年），收有《一枝花》四首（这大约就是李西月所说的“彭好古选本”）。明天启三年（1623年），九如堂刻本《韩湘子全传》中引有《一枝花》部分内容（小说中的套曲，故未署名）。明崇祯九年（1636年），曹士珩在《道元一熃》中亦收录张三丰《一枝花》四首。
14、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成书的《性命圭旨》，有多处引有张三峰诗诀。
15、明天启四年（1624年）本《福寿丹书》收录《张三峰祖师玄要篇摘锦》。
16、成书于1759年的杨凤庭《修真秘旨》（抄本）中，收有《三丰闻道》一种，“系辑录明代张三丰有关修炼内丹之歌诀，列有归隐、论玄关、铸神剑、敌魔、扫境、筑基、炼己、先天下手、后天培养、辨先天铅、无根树词等数十首”。
17、清嘉庆年间，刘一明《道书十二种》中，有其注解的《无根树》，并引有《登高台》、《青羊宫留题道情》、《一枝花》、《美金华》（一名《未遇外护词》）和《金丹诗》等诗诀。
18、傲雪山房刊《玄要篇》（一名《元要全篇》，书有张邓序。或是道光间张邓刻本）。收有觉世章、醒道一剪梅四首、金丹论、金丹内外火候总论、金液还丹破迷歌诀、大道歌、了道歌、道髓歌、南宫词五首、雁儿落五首、折桂令五首、一枝花、四首、咏歌七首、橐钥、先天气、金铅接命、木汞一点红、金铅三斤黑、红铅接命、认药采取、真口诀、总咏大丹、咏先天鼎、内外金丹诗十六首、无根树歌二十四首、敌魔、再求玄关、总论玄关、平越府还题、道成杂咏、别杭州友人、高真观打坐歌。收入陈廖安主编的《珍藏古籍道书十种·道原一贯》。
19、民国时期编印的有《张三丰太极炼丹秘诀》，《张三丰道术武术汇宗》。嘉靖间，张松溪传内家拳，言其术出自张三峰（并说张三峰是宋时人），后传至王征南，征南传黄百家，黄百家辑其师说为《内家拳法》。咸丰二年（1852年），武禹襄于舞阳县盐店发现包含《太极拳论》、《打手歌》在内的《太极拳谱》，而将“太极”融入拳法中。此后才有人把张三丰同太极拳相关联。
另外，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孙汝忠所著《金丹真传》引用“气不散乱精不泄，神不外游血入穴，攒来四象进中官，何愁金丹不自结”之句，但未说明作者。此与传为三丰的《了道歌》诗首数句相同。而《张三丰佚文辑考》中收录的诸多伪作，出现时间都比较晚，这里不再列出。
上列作品中，《金丹节要》一直以抄本的形式流传，大约从明代正德（1506年~ 1521年）初年就开始流传了，我们所见的刊本则为清傅金铨所印。其余歌诗诀要也大都留传了下来。但是，最为重要的三丰丹经《金丹直指》、《金丹秘旨》却不见踪迹。清道光六年（1826年），张邓所刻《玄要篇序》说：“玄素（即三丰）幸荷天庇，得以有成。虽不敢妄泄经（轻）传，亦不敢缄默闭道，因是作为修炼内外金丹歌论诗词，编次成录，以觉学者，名日《玄要篇》（原注一日《节要篇》）。”大意说的是三丰丹书即在《玄要篇》中。道光二十四年（1 844年），李西月在《三丰全集·凡例》中说：“《明史》文翰类所载道书目，其中有先生《金丹直指》一卷，又《金丹秘诀》（诀，《明史》作旨）一卷，即今《大道论》、《玄机直讲》与《玄要篇》也，又名《节要》，又名《捷要》。”以为《大道论》、《玄机直讲》与《玄要篇》中即包括了《金丹直指》、《金丹秘旨》的内容。但此等说法有误，如《玄要篇·橐钥》有“休言大道无为作，因甚房中弄橐钥”云云，此诗实为北宋张继先的《橐钥歌》，并非张三丰作品，自然与《金丹直指》、《金丹秘旨》无干。
从传留下来的诸多三丰丹诀之情形来考虑，我们估计《金丹直指》与《金丹秘旨》大约也留传了下来。李西月编辑的《大道论》分上中下三篇，《玄机直讲》分炼丹火候二篇和返还证验说、服食大丹说、一粒黍米说、登天指迷说诸篇，《玄要篇》为诗歌。《玄谭集》中，除内外景之说从三一教所刊《玄谭》而来外，尚有与《全集》中相对应的金丹诀法。其中《金丹破疑直指》与《全集》中的《登天指迷说》、《服食大丹说》主要内容一样。《玄谭》的主体功夫与《全集》中的《返还证验说》、《一粒黍米说》大体一致。李西月在《玄机直讲》中注云：“此祖师删改前人之作以示人者，故附入全集。似乎是说整个《玄机直讲》的内容都是删改前人之作，但是这与其《凡例》之语相违，而删改前人之作的应该是“炼丹火候二篇”。经查阅资料，果然如是。清道光本《全集·炼丹火候说二篇》注云：“删节《樵阳经》。与傅金铨汇集的《新镌道书樵阳经》卷一对照，故知此二篇实为李西月所增。张邓刻本的《玄要篇》无《玄机直讲》的相关内容，其《金丹论》则与《大道论》下篇基本相近。郭旭阳说：“全文一千一百三十九字，其内容自'学者下手之初，须知一阳初动之候’后，与《大道论·下篇》基本相近。”对勘道光年间刊刻的这三种不同传承的丹书，笔者以为，《金丹直指》与《金丹秘旨》主要内容都被收进《玄机直讲》，《金丹破疑直指》大约是《金丹直指》的内容，而《返还证验说》、《一粒黍米说》大约是《金丹秘旨》的内容。至于《金丹论》（《大道论·下篇》），是论说，并非“直指”金丹，亦非金丹“秘旨”（勉强也算秘诀，但其“内药养性，外药立命”，却是丹道内的老生常谈，与《返还证验说》等相差很大），大致是后人的增作。李西月又根据其它材料把它扩展为上中下三篇。
从著录来看，三丰丹诀的流传，可粗略分为三个阶段，即一、明正德嘉靖年间，以《节要》为代表。二、万历年间传出三丰最重要的著作《金丹直指》、《金丹秘旨》，及《正道歌》、《一枝花》丹诗丹曲。三、清康熙以后，《无根树》、《青羊宫留题》等陆续传出。此后不断增演，于清道光间由李西月收集成《全集》。
张三丰作品冠以“玄要”之名，大约起于明代万历年之后。诸如《金丹玄要》三篇、《张三峰祖师玄要篇摘锦》等等，但此前只有“节要”之名，此“玄要”当是“节要”之讹。康熙年间，“节要”又讹作“捷要”。道光年间才把三丰丹书归人“玄要”或“捷要”之中。异样的是，康熙年间的仇兆鳌在《悟真篇集注》中说，《玄要篇》是外丹书。
据李西月说，雍正时期，汪锡龄才开始编辑《三丰全集》。但《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常德府古迹考》载称：“茉莉夫人鬼磨，在府治枉山（一名德山，一名善德山）东半里，或以为茉莉夫人即诸天中摩利天所称鬼子母是也。考《张三丰集》有茉莉元君。疑即夫人也。有巨石在竹林中，传云宣鉴和尚德山参证时，夫人以磨磨面，供养大众。公安袁宏道皆载此于集中。”嘉庆本《常德府志·常德丛谈》卷一茉莉夫人鬼官磨条与此大略相同，三丰作三峰，并谓此说出自“旧志”中c 21，。查嘉靖《常德府志》不见此说，袁宏道游德山在明万历甲辰（1604年）年。乾隆年间的章学诚《为毕秋帆制府撰常德府志序》中说：“府志辑于康熙九年，故册荒陋，不可究诘；百余年之文献，又邈然无征。于是请事重修。”则载此说者当是康熙《常德府志》，只是康熙志未见刊传。许缵曾《东还纪程·茉莉夫人》也说：“或云《张三丰集》，有茉莉元君，疑即夫人。”茉莉元君之事，参《贵州通志》所载称：天启元年（1621年）夏，驻镇新添司理李若楠请鸾，降笔书一词曰：“礼斗亭，礼斗亭，张仙借此作修真。日月悬头上，风云过眼尘。茉莉元君，支天圣人，当年曾格我精诚。今朝列仙班，显化通灵，敢忘了，托迹玄津。偶闻父母索吾名，聊借俚言为镜。”《全集》中亦载此词。如前无误，则康熙年间已有《张三丰集》，这是目前所知的最早的张三丰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