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狐狸的男子
当贾生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山洞里。
山洞阴暗但不潮湿,里面还陈设着一套桌椅,还有一张软床,贾生此刻正躺在这软床上。
贾生口渴难耐,想起来找些水喝,脚刚一动,就踢到了床脚的一个篮子,篮子里居然爆发出婴儿响亮的哭声,贾生大惊,连忙查看。篮子里有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孩,一边双手双脚乱蹬,一边大哭。
贾生想哄哄婴孩,可是他从未抱过婴孩,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正无措间。后背传来一道嬉笑声:“嘻...哎呀!放着我来吧....”那声音清灵悦耳,贾生忙转过头去看。
说话的,竟然是一位灵气逼人的绝色小娘子,一双长长的丹凤眼,眼神却清澈无比,兼具纯真和魅惑,贾生直接看呆了,目光牢牢沾在小娘子的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小娘子袅袅婷婷地走到床前,微微探身,熟练地从篮中抱起婴儿,哦哦地哄了几声,就把婴儿安抚住了。
贾生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小娘子,那迷茫的神情和微微张开的嘴巴直把小娘子逗笑了:“哎...你傻了吗?”
贾生这才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可能有的口水,又整了整衣衫,给小娘子见了个书生礼:“小生这厢有礼了!”
小娘子又是一阵咯咯笑,怀中的婴儿也跟着咧开小嘴。贾生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还是小娘子大大方方请他到桌旁坐下,又把婴儿绑在背上,转身从山洞外端进来一个木盘,木盘里有一把瓷壶,一双竹筷,一盘烧鸡,少许野果,又请贾生动筷。
贾生早已渴极,抓起壶就要倒水喝,结果左看右看找不到杯子,愣在当场。小娘子见他这呆样,又忍不住笑道:“公子见谅,这荒郊野岭实在找不到杯子,还请公子将就用下水壶。”
贾生听了,连忙回说无妨,抓起壶来畅饮,壶中是清凉的山泉水,贾生就着山泉水又开始吃烧鸡,烧鸡却是半生不熟,还带着血丝,难以下咽。不过,贾生饥肠辘辘,管不了这么多,还是风卷残云般把整只烧鸡吃完了。等到吃到野果的时候,他才想起小娘子好像还没吃,忙住了口,歉意地看着小娘子。
小娘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吃过了,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好不容易捡回命来,要好好补补!”
贾生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上京赶考落第返乡,盘缠用尽,又被书童偷走财物,从悬崖上推了下去,他挂在悬崖边的树上3天3夜,饿得晕了过去。现在出现在这儿,看来是被小娘子救了。
小娘子对他恩同再造,贾生连忙站起身来又深深施了一个礼:”娘子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小生做牛做马,绝不推辞!“
小娘子连忙用双手托他起来,用严肃的表情说:”我救公子是和公子有缘,我不需要公子做牛做马,只需要公子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帮我说一句话!“
贾生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小娘子一边把背上已经熟睡的婴儿转到怀里,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娘子名叫阿九,她本不是人类,是已经修炼了299年的狐狸,动物修炼总是比人要难些,他们需要不停地行善,绝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会受到天劫的惩罚。阿九是一心想走正道的,所以这两百多年来,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类。她有一些道行,可以每日化成人形3个时辰,只是不能持久。阿九就每天利用这3个时辰到林边助人。有时她会救助行路疲累的老人,送他们水和食物;有时候她会从山贼手下救人;有时候她会捡回附近村庄丢弃到深山的女婴,养大一些以后就送到更远的没有孩子的家里,请人收养。现在她怀里的婴儿就是刚捡来不久的,她叫她阿来。阿九这一族每300年有一次天劫,天劫当天必须向与自己最有缘分的人类讨口封,若那人说狐狸成人,那她就能脱去狐狸身,成为人类,好好活上一世,可以以人类的资质继续修行成仙成佛;若那人说狐狸成仙,她就可以成为正仙,脱离轮回,得到长生。眼见得300年之期还有两个月就到了,阿九已经不能再去林边抛头露面了。贾生的出现让阿九觉得,他就是和她最有缘分的人类。阿九只希望贾生能答应她两件事情。一是在山洞里休养些日子,等阿九天劫到时,为她封正,助她得道成仙;二是等她天劫后,帮她把阿来带出去,找一个好人家托付。
贾生听完阿九的述说,先是又惊又怕,再是唏嘘不已,后是平静怜惜,一张脸上风云变幻,精彩纷呈。阿九即便是狐狸,但也是姿容绝世的美娇娘,况且心地善良,一心向道。贾生自然是将她所有的嘱托一一应下来了。
入夜时分,阿九果然当着贾生的面化作一只火红毛色的狐狸,贾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有表现出太惊异的样子。阿来睡在摇篮,贾生躺在软床上,阿九就趴伏在洞口守护,防止豺狼虎豹进来。到了日上三竿,阿九早已猎回野鸡,化作人形生火为贾生做饭。
贾生观察几次,才发现阿九不会掌握火候,所以每次烤出来的野鸡都是半生不熟,或形如焦炭,于是自告奋勇接下烹饪的活计。阿九就去打水采果子,浆洗衣物,照顾婴儿。然后与贾生同桌吃饭,俨然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孤男寡女,日日共处,难免生出些桃色气氛。过了一个多月,贾生发觉自己已经对阿九深深动情了,他和她同桌喝水都能喝出醉意,与她对视时脸颊如火烧,心鼓擂擂。他看得出来,阿九对他也是情窦已生,芳心暗许。这两位的相处就慢慢变得像是男女恋爱,同进同出,形影相随。
可是,天劫之日将近,阿九不敢放肆动情,她刻意将化作人形的时间缩短,只在需要做杂务事的时候才以人形出现。贾生对阿九情意日盛,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日日叹息,晚上就拖着铺盖靠着阿九睡在洞口,只求离她近一些。
阿九看在眼里,也只是无奈。
这天,阿九特意为贾生捉来一只鸡,捕来一条鱼,找来各色果子,亲自为贾生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她告诉贾生,明日就是她的天劫之日。也该是她的得道之日,她要好好跟贾生话别。
贾生连声为她恭喜,心里却是万般不舍,想着明日就再也不能相处了,贾生伤心极了,一时激动,竟然紧紧抱住阿九,求她为他留下。阿九含着眼泪摇摇头,得道是她300年来的夙愿,最后时刻她一定要坚定。
贾生见留不住她,又求她给他一夕欢愉,解一解他的相思之苦。阿九却又拒绝,男女交合,有损道行,天劫将近,她实在不敢节外生枝。贾生颓然不再说话,阿九是真心爱他,看他这样实在心疼。竟然暗暗下了决心,要变成人与他结为连理。于是,她告诉贾生,明日封正之时,只要他说狐狸成人,她就可以转做人类和他在一起了。
贾生听了转悲为喜。第二日子时,明月当空,阿九带着贾生来到她应劫的地方,就开始盘坐下来调息等待。
精怪应劫,总会有些魑魅魍魉远远在暗处窥探,等着。如果主角应劫成功,他们好趁主角高兴,讨一点好处;如果主角应劫失败,他们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宝物遗留下来,可以钻个空子;还有一些和主角有仇怨的,就会在这个时候来捣乱,阻挠主角得道,因为这时候的主角是绝对不能分心的。
这次过来窥探的就有一个素来与阿九有仇怨的伥鬼。他本来是一位命丧虎口的道士,沦为虎伥,只要再吸引一人让老虎吃掉就可以解脱。奈何阿九一心向善,几次都从他手中把人救走,所以他对阿九恨得咬牙切齿。这次他对老虎说阿九这边有凡人可食,鼓动老虎带他过来,就是为了报这个仇。
伥鬼最擅长蛊惑人心,他看到贾生站在一边等着阿九应劫,就知道他是今天为阿九封正的人。于是他趁贾生不备,悄悄附在贾生背上与他对话:”公子,贫道有言相劝,且听我一言..."
冷不丁的冒出来的声音,让贾生吓了一跳,伥鬼忙稳住他,说自己是得道的仙家,不便现身。然后又把之前走江湖的本事拿出来,把贾生的生平诌了个七七八八,竟然都能说中。
贾生果然奉他为高人,隔空见礼。
伥鬼又继续发挥:“我见你与这狐狸在一起,今日是你来为她封正?”
“正是!”
“狐狸有说如何封正吗?”
“嗯...小生与阿九情投意合,今日我要封她成人,好长相厮守...”
“哈...公子,你被狐狸诓骗还不自知,狐狸成人,六亲不认,怎么会记得你?况且,她化作人也是为了修炼,不能有后,第一世还需要借助帝王的龙气才能在世间立足。所以这样的人终究只能成为人间后妃,怎么会与你这样的人厮守,真是笑话!”伥鬼故意做出嘲讽的语气,桀桀地笑着。
贾生听了却如坠深渊,脸色阴晴不定。伥鬼见他信了,又趁机加了一句:“要想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还有一个办法,等她应劫吐丹的时候,你把她的妖丹抓过来,这样她就走不了了,你们真正可以纠缠一辈子...."话还没说完,伥鬼的声音就变了调,逃也似地远去了。
原来,是天劫就要落下来了。阿九仰头闭目对着圆月,神色平静,一身火红的皮毛熠熠生辉,贾生痴痴地看着她,一脸沉重。
阿九微微张开嘴,一个光华璀璨的珠子慢慢从嘴中浮现,漂浮在半空中,这就是积聚了阿九300年修为和功德的妖丹,也是今天对抗天雷的法宝。
伥鬼远远看着妖丹已出,急地冒着被天雷劈到的风险又冲到贾生背上劝他:”这可是你留住她的最好时机,只要你伸出手去抓住妖丹就行...快啊...再不动就来不及了...快啊...."
贾生被他搅得心神俱乱,犹疑不定。
这时,阿九睁开眼睛,期待地看向贾生,贾生知道,该是他为她封正的时候了,只要他说出口封,阿九抵挡住了天雷,就算是历完天劫了。
贾生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复又睁开,终于开始动作了。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阿九的妖丹。
阿九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一时间错愕不已,看着他的眼睛满是疑问。贾生避开了她的直视,正要解释,一道天雷就直直劈了下来。阿九没有了妖丹抵挡,连一声都来不及发出,就香消玉殒,肉身成灰,只剩下一条空空的狐狸尾巴。
贾生也没想到,等他反应过来时,第二道天雷已经下来了,这次是追着妖丹来的,这道雷比刚才威力加倍,只听得“轰隆"一声,贾生周围的树木都瞬间变为焦木,没来得及逃远的伥鬼也灰飞烟灭,更远处的魑魅魍魉们哀嚎阵阵,好一会儿才尘埃落定。
天雷落下的地方,留下一个大坑,坑里居然还有活物在动。那是贾生!天雷劈到他的那刻,阿九的妖丹似有感应,释放出全部力量为他展开一道盾牌,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可是没有主人的妖丹,难以持久发力,终究也毁了。
贾生满面懊悔和泪水,坐在坑里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可惜,再也没有谁能来安慰他了。
几天后,老林子边出现了一个书生,脸上隐隐有黑色雷纹,书生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肩上搭着一条华美的火红狐尾。
书生说,他误入老林,见到一个狐狸精偷盗孩子,所以见义勇为,把狐狸精杀死,救回了孩子。
附近的人都深信不疑。书生的事迹被一路流传到京城,那个婴儿和狐狸精尾巴也成了最好的证物和宝物,一个被富裕人家收养,一个被供奉给皇帝。
皇帝龙心大悦,封书生为七品官吏,从此书生平步青云。
书生后来娶了很多妻妾,每一个都有一双长长的丹凤眼,但是他都无法对她们动情,所以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每当月圆之夜,他都忍不住大声哀嚎,悲恸无比,然后面目扭曲,缩成一团抽搐半晌,像是被雷劈到一样。
这种痛苦一直折磨了他80多年,据说他弥留之际,只留下一句话:”那也是我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