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我的生命日记(12):不多不少,1200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2)
不多不少,1200
早就听说过核磁共振,那是很精密的仪器。7月13日下午6点半,按照事先的约定,妻子陪着我去做核磁。妻子带了足足一大瓶水,因为做核磁共振要注射造影剂,检查完毕后,要多喝水,把造影剂排泄出来。
我们来到预约窗口,医生告诉我,做核磁共振的时候,不要吞咽口水,头部不要乱动,整个过程要25分钟。我有点惊恐,哎呀,我滴个娘吆,我骨扫描时的寂寞,已经令我恐惧了一回,这一次,竟然要躺着25分钟。转念一想,唉,这算什么啊,顶多是大战前的练兵而已,这种恐惧仅仅是环境的折磨而已,如果是病痛呢?折磨你,你能逃脱吗?
我们在长椅上等,患者一个个地被医生们点名。看看时间,已经快7点了。忽然,我觉得有点低血糖,赶紧对妻子说,我怕血糖低了,支撑不住怎么办?妻子说,呀,忘记带糖块,我赶紧回宾馆拿去吧。我答应了,妻子赶紧一路小跑地回宾馆取糖块。
忽然传来了吼叫声,医生打开了舱门,喊道,这个病人不能做了。喊叫声从核磁共振的房间里传出来,听起来,好像一个男人正在被狼群撕咬一样。起身望去,患者狼狈不堪地出来了,唉,原来是一个高大的老外,足有2米高。陪着老外的,可能是一个年轻翻译,两人滴哩咕噜地说着什么。我看到,老外穿上裤子,去上厕所,一边踉跄地走,一边说着汉语——这可不行,简直太折磨人了。
喇叭里在呼叫我,让我在4号检查室等候。我心怀忐忑地等着。此时,妻子还没回来,我手里拿着一袋子病历和手机,有点心急了,如果妻子不来,可怎么办。正在我心焦火燎的时候,妻子赶了过来,拿出一个糖块,塞到我嘴里。我在口里化了一个糖块,心里有了底。此时,大门开了,医生喊我的名字,我应着,把手机交给妻子,就走进了检查舱。
年轻的医生让我拿了两块棉球塞紧耳朵,免得机器的轰鸣声损伤我的耳膜。接着,让我躺倒平板上,枕在一个U型的机械上。我的头上遮掩了一块头盔状的东西。女医生给我的右手扎针,注射造影剂。哪知道,右手疼了一下,没有扎准血管,只好再扎左手。这次比较顺利,我看见我的血液流了出来。男医生交给我一个橡胶球,告诉我,这是呼救器,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赶紧捏这个呼救器。女医生说,记住,不能随便咽吐沫,尤其是机器响的时候,如果咽吐沫,成像就不清楚了。我答应了一声,随即,机器隆隆地,把我送到舱里面。
那一刻,我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我想起自己在邢台人民医院做加强CT的时候,是数数字的,这次,还是数数字吧。25分钟,大约1500秒,我从1,数到1500,就是25分钟了。于是,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我默默地数数字,1,2,3,4,5,......
那机器,先是一种轰鸣声,听起来像是飞机起飞的声音,自己就好像躺在飞机的机翼下。我偶尔睁开眼,看到的一团亮,干脆闭眼,然后默默地数数字。那些数字,会引起我的联想。数到102,我想起,从北京动物园动北京南站,有102和103无轨电车,30年前,还没有北京西站呢,我要坐火车做到动物园,然后再乘车到学校。我数到323,想起我们学校门口的323路公共汽车。数着数着,忽然脑袋迷糊了一下,哦,是368还是378,唉,干脆,从368重新数起吧。
不知不觉,我的身体在移动,似乎向深处移动,或者在扫描别的部位。而机器的声音又变了,变成了吱吱的长音。那声音很刺耳,如果没有在耳朵里塞满棉球,恐怕耳膜会被那尖叫声撕裂一个口子。我继续数数字,到了五六百的时候,我感到,10分钟即将过去,熬过了一半时间,距离最终的1500,越来越近了。
脑海里慢慢地不再对数字产生联想了,于是就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小时候的,最近发生的,记忆深刻的。我想起,我进行检查,感到越来越不妙的时候,我在微信上跟朋友倾诉自己的不安。等终于真相大白的时候,这个朋友来看望我,面对着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我想起,我跟一些人认识的经过,然后这一生中,哪些情景是深刻的。我忍受着噪音,我想起,这一切的一切,权当都是为了孩子受罪吧。譬如,如果让我在自己得病与孩子得病之间选择一个,那么,我肯定会选择一个。那好,如今的一切受罪,都权当是为了孩子吧。
核磁共振的机器,又换了声音,成了一长一短。吱的一声长,随着,似乎像投声那样,反射过来一个短促的声音。于是,我的数数字,就随着长短的声音在内心形成一种节奏。一次叫声就是一个数字,反正,跟着这种叫声数数字,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唉,我一遍数数字,脑海里在翻滚,思绪在飞,可是,唾液总是在不由自主地下咽。明明医生说了,当机器轰鸣的时候,说明在扫描患处,不能咽口水的。唉,如果医生不提示,恐怕我就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也就不会下意识地觉得喉咙多么痒,但是医生提示了,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喉咙里那么痒,不知不觉地要下咽口水。我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嗓子总是在痒。坚持,坚持,我暗暗地自己说,好不容易等待机器不再叫了,我赶紧咽几下唾液。唉,也怪我,检查前怕血糖低,口里化了一块奶糖,这下好,唾液还在分泌,弄得嗓子痒痒的。
我的思维在跳跃性发展,我还想到了南海问题,想起来打仗,唉,干嘛要打仗,所谓的尊严,有多大重要呢,难道非得要人命来换吗?真要打起了,殒命的都是20来岁的小伙子的,又得有多少家庭陷入无尽的悲伤中啊。我还想到了恒大足球队,靠,近年恐怕又是中超的冠军了,唉,六连冠,多没意思,一点也不新鲜。可是,这个队还就是很少出冷门的队伍,人家的战斗力就是强。
当我数到近一千的时候,数数的速度慢了下来,毕竟,898比单纯地数个五六七八要费点劲。数到一千,我犹豫了两秒,是数1001呢,还是重新从1开始数呢。我还想起,儿子的课本上学过《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有多少故事,我还陪儿子复习过呢,这会儿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呢?
似乎,机器的轰鸣声又变了。我总觉得,核磁共振功至少要由4种声音吧,如果是胆小的人,恐怕每一种声音都会产生一些恐怖。也许,这是医院里检查时间最长,最寂寞的一项了。若非拯救自己的生命,有谁愿意做这样的检查呢。
我数到了100,数到了200,这时我想,恩,20分钟了,距离1500,还有300秒,我再数300下,就可以了。哪知道,我刚数到1200,机器的响声一下子停了。我出来了。我心想,嘿,不多不少,1200。
我走出舱门,妻子迎了过来。我问,有多久?妻子说,快半个小时了吧,你进去的时候不到7点20,现在都快7点50了。因为有注射造影剂的留置针,要观察半个小时才能拔针。妻子给我递过来一瓶水,我接过来,咚咚咚地灌进肚子里。我跟周遭的一个内蒙古的患者聊天,谈及做核磁共振的感受,谈及一共有多少种声音。再一看,刚才喊叫的老外,还在那里坐着。内蒙古的病友说,唉,老外喊叫了一回,末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仓做了一次检查。唉,这个傻老外,耽误了40分钟时间,分摊在我们等候的七八个人头上,每人延迟了五六分钟呢。
7月14日上午,我遇到了邢台的一位老乡,也是准备在北京肿瘤医院就诊。他去做骨扫描,我问他是不是害怕,他说,骨扫描不害怕,但是做过一次核磁共振,他没有坚持下来。唉,看来,核磁共振,是患者们最难熬的检查。也难怪,核磁共振是做完了再去交费,而CT是先交费再去做。看来,前者肯定存在着一定的失败率。
我告诉病友,我数数,不多不少,1200。病友的妻子告诉我,你要念阿弥陀佛。我说,我数数是为了计算还有多久,念阿弥陀佛,记不住数量。何况,迄今为止,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知道,阿弥陀佛在心中,那就是坚强,那就是求生的欲望,那就是告诉自己,活下去,还有使命在身。
核磁共振的过程真的很难熬,但转念一想,比及即将到来的放疗和化疗,那种痛苦顶多是一种寂寞,而真正的痛苦还没有到来呢。
对,比及真正的痛苦,一个小小的核磁共振,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不怕,让全部的痛苦,都来吧。都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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