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美先唐诗文整理“双子座”的又一力作
媲美先唐诗文整理“双子座”的又一力作
评刘跃进编《汉魏六朝集部珍本丛刊》
文 | 刘明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严辑除诗之外的各体文章兼而收之，作者共计3497人，编次为15集，合746卷，作者自称“鸿裁巨制，片语单辞，罔弗综录”。推想严可均或认为冯惟讷所编《古诗纪》著鞭在前，没有再行辑编诗作的必要，故仅作文编而沾溉后人至今。逯钦立以现代学术整理的眼光，认识到冯编《古诗纪》，还有近人丁福保所辑《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存在的不足，遂历24年之辛勤，焚膏继晷，爬梳剔抉，精心辑编，而成唐前诗歌的集大成之作。逯钦立以《古诗纪》为工作底本，但收诗之赅备、校订之精审、取舍之严谨，远逾前人，后亦难有超越者。逯编囊括千余年的诗歌篇什，引用达数百种子史文集，允为严辑之后的又一巨帙。两部以先唐诗文整理为学术目标的著述，经受住了学术史的考验，洵称流芳百世的不朽之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一位从事先唐诗文研究的学人都会驻足其前，抒发钦敬仰慕之情，沐浴其苦心孤诣之手泽，并以此为基础，背上行囊于学术之路再出发。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9年推出的《汉魏六朝集部珍本丛刊》，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刘跃进先生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成果之一。该丛刊皇皇100册，以版本计收书凡261种，基本囊括存世汉魏六朝集部典籍的最早版本，或流传过程中产生的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版本，还包括经名家批校、题跋的版本，以及部分带有名家研究性质的撰述，选目兼具文物价值与文献价值。如所选南宋初年杭州钟家刻本五臣注《文选》，尚属首次影印出版。陈伯君当年校注整理阮籍集，而遍觅不得的收有阮籍四言《咏怀诗》13首的明崇祯本也借该丛刊而影印行世。这部丛刊“是迄今为止收录汉魏六朝集部文献最为系统、最为丰赡的大型丛书”（刘跃进《汉魏六朝集部文献的集成之作》），提供了研读唐前集部典籍的第一手版本，而这些版本所附著的批校、评点、评注和序跋等文学资料，又会加深读者对于作品文本的理解，可谓严辑、逯编“双子座”之后的又一力作。观察该丛刊所蕴含的学术价值，兹从学术经纬中纵向和横向两层维度予以体认。
《汉魏六朝集部珍本丛刊》（全100册）
刘跃进 主编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9年1月
从纵向看，这部丛刊是继《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之后推出的又一力作，都具有清理存世文献以臻于“集大成”的学术性质。学术目标的追求有相同的一面，亦有不同的特质。严辑和逯编都是以诗文作品为单位，通过一定范围的校勘力求获得作品定本的地位，目的是提供可靠、可通行的文本。当然严辑存在不辨真伪、考订失实等问题，但他的学术目标是要做出一部资料详备、一编在手而省去翻检之劳的著述。这样阅读唐前各体文章，不必再泛览书山文海，可直接以之为据依，是建立在总括意义上的定本追求。逯钦立在诗歌作品定本方面的追求更为精审，尽最大可能广校众本，罗列出重要异文的校勘记，深致而周详，在他识见的最大深度“凝固”他所理解认可的诗篇文字之貌。有一种意见认为，欲做深入研究，仅依靠严辑、逯编是不够的，原因就在于经其整理固然提供了便利无比的通行本，但也正由于是整理而失去了作品的“原貌”。
这部丛刊正是旨在力求还原“原貌”的集成之作。它以诗文作品的载体即作品集为单位，收入的作品集有多种版本者则意味着有不同的诗文面貌，意在提供诗文作品在定本之前所呈现的诸多纷歧之貌，以认识到它的变化性。因为我们今天所读到的诗文面貌，不过是通过前人整理将纷繁的异文“定于一尊”的结果，既有历史选择的客观性，也不宜忽视主观性所发挥的作用。比如今通行本（即定本）陶集均作“刑天舞干戚”，丛刊影印的宋明州本《陶渊明集》则作“形夭无千岁”，而影印的同属宋刻的汤汉注本《陶靖节先生诗》则又同今通行本。又“悠然见南山”，明州本陶集以小注的方式标注“见”一作“望”。北宋苏轼极为推重“见”，故自南宋以来陶集版本无一有作“望”者。阅读或利用这部丛刊所收的诸种版本，无疑延伸了选择的余地，理解也随之更包容，还会看到唐前诗文从宋到明是异文逐渐弥合而通行逐渐定型的时期。如果将严辑、逯编比作文献的整齐化追求，那么该丛刊就是要回到整齐化之前的文献形态。
从横向看，长期以来汉魏六朝文学研究的主流是作家作品模式，表现为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并重的文学史二元叙述。该丛刊的出版，可能会激发人们更多地关注作品集的编撰、流传以及作品文本面貌的复杂性；也能据此相对完整地把握作品集的全貌，而不是局限于作品的成就史。这些问题是否可以写入文学史姑置不论，但相信它会提供很多需要重新思考的“引信”。比如阮籍的四言《咏怀诗》，从未进入过文学史的叙述，是否可以根据该丛刊影印的崇祯本所载此类诗的情况而写进去呢？再如谢灵运诗的最早辑本是该丛刊影印的明黄省曾刻本，黄省曾明确交代了一部分诗文的来源，这部分诗作多数不见于明代之前的传世典籍里，是否有必要在文学史有所交代呢？该丛刊虽属以影印版本为主要内容的古籍整理著述，但它与文学史的本位须臾相关，如此方能凸显其更大的价值所在。
《汉魏六朝集部珍本丛刊》，媲美先唐诗文整理的“双子座”而与之鼎足为三，但它也绝然不会是终点，而是孕育新的学术力作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