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父亲和母亲的战争之旅(上)
父亲和母亲的战争之旅
文/金陵
(上)
很久以来就有整理父亲日记的想法。
2004年12月12日,母亲突发脑溢血近百毫升,生命垂危,父亲为母亲记录下她病后的点点滴滴。当时的他并未想到,这一写竟无辍笔之日。十余年来,因为母亲的瘫痪和病痛的反复,对母亲的热爱,对生命强烈的希翼,和病魔激烈的抗争,永无止境的付出,促使他把满腔的悲壮尽付笔端。
虽然粗糙,虽然平白,却是血与泪的喷涌,情与爱的尽现。
一直不敢读父亲日记,疼痛虽逐渐淡去,伤痕依然狰狞。那一串串踉跄跌撞的足印,一声声虔诚执着的叩问,一幕幕悲天伤地的苦难,那以生命为代价无怨无悔的付出……无不如锯齿一遍遍凌迟着逐渐平静的记忆。当我们逐渐从母亲身边撤离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只有父亲无法回归过往,数千个孤苦卓绝的日子里,父亲兢兢于母亲身畔,甘苦与共,生死相依。他们是相濡以沫的真实写照,是那车辙里的两尾鱼,相互把口水吐给对方以维持彼此的生命。母亲给了父亲心灵的安慰和温暖,父亲给了母亲活下去的勇气和价值感。母亲是父亲灵魂的手杖,而父亲是母亲生命的支撑。因为母亲,父亲坚持着,因为父亲,母亲活着。他们彼此托起对方的天空,在多厄的乌云下寻觅着逼仄的生存空隙。
母亲患病初期曾因病痛折磨异于常人,父亲在日记里记道:“……当我伸过面颊让爱妻出气时,她真的会用力掌脸;当她扎针乱动时,她会乱掐乱拍,甚至把我的手掐破;她会说些健康时曾未说过的气话和急话。但是疼也好受,骂也心甜,甚至屎尿也不嫌难闻……因为啊,这是从死亡线挣扎回来的亲人,是我生命不可缺少的伴侣。她挣脱了死气沉沉的昏睡,泛起了生命的活力。它们是生的过程,恢复的希望,漫长黑暗里的一道烛光……”
“我想以后不管多苦多难,宁愿自己扛着,也要把生命的春天——笑,留给病妻,爱妻……”
“早上和妻商量离开她去买豆浆时,妻哭了,手拉着我的脖子说:“你别走,我害怕。”弄得我十分伤心。唉,可怜的爱妻,当病魔危及生命时,她把我当成依托,当病痛袭来,求助无援时,我是她的靠山。事实上,我把全部的热诚,耐心彻底交给了她。忘我舍我,无微不至,疼痛相连。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侧议我是好人。妻有时不以为然,有时讽刺嘲笑吵闹于我,我总是陪笑——那是病痛的唆使。三十三年结发夫妻,九死一生的爱人。除了我,她能完全的把自己交付与谁?!”
母亲慢慢回复知觉后,虽然身体仍困守在桎梏之中,精神却探出了黑暗:“妻午饭前要和我啦呱,问啦啥,深情回答:‘我骂你别生气,都是因为疼,累,不由人……’欲落泪。”
“……妻劝我不要生气,我问为什么,她说‘你高血压,注意点’。我惊喜而感动‘你知道疼我了。’她说:‘老伴嘛!’。”
“今天扎针近两个小时,妻一直趴着。扎完回来练走时,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叫苦,妻说:‘有一分容易我也不叫’。”
“午餐仅愿意喝米油,另做的花生浆和鸡蛋羹都不愿吃,并因为股沟疼吵着要下轮椅。我累气交加,训斥她不吃的危害。随后桂云(护工)喂她,大半碗蛋羹被她硬吃了下去。过后我心疼不已,问她可难受,妻说:‘我有一分容易也不难为你。’”
“昨晚妻叮嘱我给桂云买身衣服,穿在身上比吃到肚里强,咱自己能省点……”
父亲在找回母亲往日影像感觉的同时,感慨万千:“老伴——爱妻。如果说青年夫妻感情是蜜,那么老伴则如酒——越陈越香。而且越经历苦难越得之不易,历久弥新。”“妻啊,一辈子深爱着我。自病后半年多不知疼我,当自身病痛稍退,稍有余心余力便又燃烧起爱夫,爱家,爱子孙的生命火花。”
每每读到心痛处,泪水滂沱,心雨泛滥。作为儿女的我们曾经履历的打击,伤痛,比起父母长久饱受的打击煎熬和坚持,怎敢言孝心,何颜话苦难?!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够安宁的工作,继续与生活打拼的勇气,全依托父亲对生命不屈不挠的抗争和抵挡。每每更深夜静,父亲在梦和醒的泥沼艰难穿行,母亲的疼痛使他一次次中断甜黑的睡眠,以衰疲之身全力阻挡疼痛和不适对母亲的冲袭。在那一波波犹若凌迟般的割裂中,有谁能够坚持永不言悔的付出和呵护?!自己千疮百孔,而以千疮百孔的身体呵护着更加脆弱的伴侣?!
久患血压高病史并有过脑梗塞症状的父亲一次次祷问:“我的身体会怎样?寿命会怎样?能陪妻走多远?亲爱的妻,让天与主多给我健康和寿数,直陪到你走到底吧。”
“下午走第一圈特别难,妻两腿发软,我硬抱拖着,仅走大半圈就出现两手发麻,右小腿先麻后软的状况,几乎撑不住。……不能倒啊,我是妻的生命支柱,同时又支撑着自己的老弱病体,这一倒就会害苦了妻,连累了家人。”
父亲在母亲病后四年的一篇日记记录自己一天的生活:“早晨五点起床,其实有时天并没大亮,我即给妻换尿布,洗脸及身。淘米坐上锅后为妻量血压,胳膊,腿推拿一千下后穿衣。赶上七点半吃饭,八点上学步车,练到12点。12点半至1点吃午饭。午睡至两点即起床。再次给妻推拿半个小时后,坐轮椅到医院扎针至4点,回来后求路人架妻上学步车,练到7点钟,下车洗脚。吃点水果或奶至七点半上床,擦洗后贴电磁片至八点钟多。便是我的自由时间。洗脚,刷牙,写日记。顺便看点可看的电视。九点左右睡觉。
“夜里给妻换尿布,翻身两三次。如果妻腿腋疼或要解大便,又多起几次。一夜五六次,实在受不了。受不了也要受,不能让妻受苦——不知眼红头晕是不是与劳累和熬夜有关?”
“一天天这样度过,一个月,一年都是这样紧紧张张。一圈也不敢耽搁,一时也不愿放松。上街和洗澡的闲空都没有。我不知道一天天撕日历是巴望着日子过得更快些还是慢些,这四年是苦还是乐……”
长期抱着母亲学习走路,父亲经常出现手麻,胳膊肘骨疼,腰疼。即便我们百般劝阻暗示父亲不要如此耗尽心力学步,因为对于脑部大面积受损伤的脑溢血患者,最佳恢复期只是半年,半年后几乎没有行走的希望。但是父亲坚信天道酬勤,相信诚心会感动天地。母亲一定会再次站立起来。他不止一次的在日记里给自己打气,给信心加油:“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我咬住牙,坚持不懈的帮妻练下去。总会有回报的。”
“对妻,我不敢妄谈什么,也不愿奢谈什么,最有意义的是经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能使与自己同甘共苦走过三十五年人生之路的亲人最终站起来,生活自理,脱离瘫痪之苦。她顽强的生命力不仅驱走了死神,而且与病魔抗争的过程中每每带给我们新的希望。从一月后醒来,能写字,能视物,能说话,能吃饭,能抬腿学步……无不使我对生命充满感恩之情,每天都活在希望之中。”
“我相信妻会好起来,坚定不移。妻能走,一定能走!!!”
十余年,父亲从知天命到近古稀,发须皆白的父亲和母亲经历了多少次死神的逼近和病痛的磨难。医生说:脑出血近百毫升的母亲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康复之旅则要以年来抗争。对我们整个家庭,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于父亲,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苦旅。多少次,母亲梦见自己重新恢复了健康,学会了行走;多少回,父亲和母亲在学走的路途上洒下斑斑血泪?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新晋优秀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