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静:杏儿的坠落

一九六六年离开学校,打过零工、当过军垦战士、农场职工、企业护士。下岗,再打零工,一个循环。爱好文学是固疾,恻隐之心是遗传,多愁善感之动心写一点文字。文学是我在艰难困苦生活中的一件花衣裳,点缀了我。走累了,坐下来,采摘路边几株花草,佩衬在身上。不忍心丢下这件美丽的花衣裳,直至晚年。

序: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复活》,来自一个法官朋友给他讲的一个妓女的故事,虽然只是三言二语,但这个故事却震撼了托尔斯泰的心,于是经过多年的酝酿,终于写出这部长篇巨著《复活》。当我听到一个女知青在回城后不久跳楼自尽,虽然同连的战友们都已经忘掉她,在知青群聊和聚会上也没有人提起她,或许战友们大都不了解这件事情的内幕。但是当我知道杏儿跳楼这个消息后,心灵却无法平息,于是有了这篇粗糙的短篇小说。

杏儿的坠落

张怡静

当大批的城市知青来到荒僻的兵团时,尤其是细皮嫩肉、含苞初放的女知青,虽然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时髦的穿戴,但她们的气质就是有一股让男人们感觉和农村出来的女人不一样。虽然大多数也只有小学的文化,但举手投足和口音都带着城市人的气派,有城里人的魅力。

二连的指导员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但是他的心里却一直在幻想,如果我的老婆是一个城里姑娘该多好呀!

指导员的老婆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人,一字不识,就知道养鸡养孩子,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农村人结婚早,指导员在军人干部里是最年轻的,刚三十出头,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知青们来到兵团三年以后,兵团三年不能谈恋爱的禁忌解除,有的男女知青在日日相处之中不免产生了感情。枯燥的生活和日渐增长的年龄也促使他们放开胆子,男女之间不再那么拘束。

同时要求进步入党,可以被推荐上学,招工等的方向也打开大门,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开这个荒凉穷困的地方。

精明的指导员觉得机会来了,他的梦想有可能实现,虽然他也是来自农村,但他是多么想往有一个城里的女人做他的老婆,他早已厌烦那个已经是黄脸婆的乡下女人。

他想入非非地已经瞄准一个目标,她就是杏儿。

杏儿身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但是她不爱说话,人品就是一个平常的女孩,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孩,一个胆子小小的女孩。

但是杏儿年轻,又是城里姑娘,长得也好看。自从那天在菜地班,杏儿走在一条泥泞的小土梗上,不小心滑倒,扭伤了脚腕爬不起来,周围没有人,杏儿趴在地上哭着,正巧指导员路过,是他把杏儿抱起来,扶回班里的。

指导员和杏儿有过肌肤接触后,杏儿那有弹性又苗条的身材在他的怀里是那么有吸引力,杏儿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更让指导员心醉,从此指导员就盯上了杏儿。

指导员开始悄悄地靠近杏儿,并且开始打扮自己,军装总是笔挺笔挺,干干净净,胡子刮得更是勤快,走路挺起胸膛,时时警惕自己的形象,要表现得年轻英武。

指导员的身材也确实不错,不瘦不胖,个子在一米七以上,皮肤不黑,两只眼睛有神,而且看上去挺和善。他的外表确实是个能让女人喜欢的男人。

指导员的心理也很年轻,他把自己身后的老婆和三个孩子抛弃在外,完全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男子的心理。

但是,杏儿总是躲着他。

指导员知道城里姑娘喜欢水果,但是在这茫茫荒僻的,原来是劳改农场的戈壁滩,根本就没有街道商店,只有一个连队小卖部,难得进一次货。遇到有饼干和罐头进来,指导员就打着给孩子们买的借口,让售货员给他留一些,然后悄悄送给杏儿。

遇上出差到镇上,他是一定要买上几个苹果送给杏儿。

指导员要见杏儿就写一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在小卖部后面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小卖部后面是一个死角,背风安静,是外面的人看不到的一个地方,是他再三寻视看好的一个地方。每次他把东西用报纸裹好递给杏儿,杏儿不接,指导员强行塞到杏儿的手里,不过这样送东西没有几回。

最多的承若是我帮你入党,帮你上大学,或者招工,你相信我,我会离婚的,我会娶你。

杏儿一直没有写入党申请书,她觉得自己不够格,她还是在徘徊之中。她觉得指导员有家室,自己不能这样缺德。

指导员却步步紧逼,杏儿是他第一次接触的城市女孩,每次看见杏儿躲躲闪闪的样子,可怜楚楚的,又不敢太反抗他,他就有一种冲动,一种男人要霸占对方的冲动。

终于,他找到一个机会。当时正是秋收季节,连里的口号是:人定胜天,轻伤不下火线!全连人马都投入在紧张的秋收劳动当中,都出发在田野和场院上,连队的大院里不见人影。

指导员去卫生室给孩子拿点感冒药,看到杏儿拐着那条又扭伤的脚在开病假。

指导员一阵窃喜,他在卫生员面前和杏儿儿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心里就盘算好:杏儿,等一会儿再见!

杏儿在卫生员的搀扶下刚回到宿舍,刚刚躺在炕上,指导员就跟踪进来,随手把门关牢。嘴里说着:杏儿,想死我了,为了你我多少夜失眠呀!他一把抱紧杏儿,又亲又摸,一把扯下杏儿的衣裤,不顾杏儿的反抗,一边口里承若着:我要娶你,我马上离婚,你相信我!我太喜欢你了!

杏儿拼命挣扎,嘴里说着:指导员,不要,不要、、、、可是她不敢大声喊叫,她害怕极了。她看到指导员已经失去理智,已经疯狂,她若再挣扎下去,时间越长越危险,如果被人撞见,她可怎么活呀?她还有脸见人吗?

杏儿连吓带挣扎,浑身已经没有力气,她无法阻止欲火中烧的指导员,她只有服从。

就这样,杏儿失身了。

这以后,再见到杏儿,只要有机会,指导员就放肆地亲她摸她,强行占有她。

但是,杏儿还是不和他配合,还是尽量躲避着他,每次都是硬生生的,指导员感觉不够爽快,不够尽兴。同时他也明白,他的老婆和孩子是他最大的障碍物,只有赶快离婚,他是一个自由身,他就硬气,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找对象。

他也知道,他的军人身份是别人无法相比的金招牌!

别看那些男知青年轻,他们有什么?一个月只有几元津贴费,剩下的就是一个光身子,连一块床板都没有,就是一个只管饭吃没有工资的农垦工人。说的好听是兵团战士,他们什么待遇也没有,想到这里,指导员更是挺起胸膛,无比骄傲。

知青们们能够被推荐上学招工的毕竟是少数,有的家庭开始给孩子们想方设法地办困退,走后门。有的知青们自己也开始想法办病退,大家拧着一股劲要离开这个前身是劳改农场的戈壁滩,回城里去。

这时,上面已经有消息传来,兵团体制要改革转为地方农场,军人干部都要复员转业。指导员可不愿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戈壁滩终其一生,他也在为自己今后的出路打着算盘。

他查看了杏儿的档案,杏儿的家庭背景就是普通的工人出身,无意中他发现和杏儿的档案袋叠在一起的,是北京知青娜娜的档案。他随便打开一看,娜娜的父亲是北京某区武装部里的干部。

指导员眼睛一亮,一下子兴奋起来,那个娜娜突然跳出在他的眼前,一个活泼爱笑的姑娘,虽然个子没杏儿高,但比杏儿可爱。如果娜娜能当他的老婆,那么让娜娜上大学回城,他也可以迁居到北京城、、、、、

他为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心蹦蹦地跳着,好像已经看到那个将来能生活在首都北京的他,是多么春风得意!

搭上知青回城这条船,再让当官的老丈人给他在北京找一个好工作,他复员转业就不怕了。

霎时之间,他欣喜若狂!他要立即采取行动,立即离婚,立即开始追求娜娜。但都要悄悄地进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老谋深算的指导员胸有大志。

首先的障碍物是杏儿,要让杏儿离得远远的,他才安全,指导员开始行动。

杏儿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她在指导员的帮助下,很顺利地办好了病退回城的手续,离开兵团回到家里。

但是她还没找到工作,只好在家里闲待着,她以为指导员会帮助她找工作,会来娶她,指导员都承若过的。而且指导员已经离婚,杏儿觉得有了依靠。

可是,指导员却从此没有了音讯。杏儿给他写信,杏儿开始想他,杏儿一次次跑到楼下的邮箱里,查找指导员的来信,一次次失望。

这边,指导员也在火速行动,他是过来人,而且有了和杏儿的实践,要擒获一个小姑娘的心,驾轻熟路。何况他有政治资本,有权力在手,利用党票。利用推荐上大学的手段,他深谙其道,很轻易地就俘获了娜娜。

娜娜和杏儿不一样,她不在乎外界的看法,不约束自己,有利于自己的,她就接受。上大学回家太美啦!病退回家一无所有,还要自己找工作,即便走后门也是麻烦。上大学以后就是国家干部,身份一下子拔高了,这样的诱惑,娜娜无法抵抗。

在指导员的引诱下,指导员给她看了他不动声色悄悄办下的离婚证,又和她说你想找一个军人对象,我就在你面前。说着指导员咔嚓一个敬礼,显示着他的金牌身份。

在那个知青们都急着要离开兵团的时候,军人指导员确实是个好靠山,有门路。她很快和指导员立下婚约,很快就入党上学。

指导员鬼精,专门去娜娜的学校,挎着娜娜的胳膊在校院里走了一圈,说是参观这所大学,其实是让学校里的男人们参观他们俩,证明娜娜有了主子,别再打她的主意。

背后他又软硬兼施,让娜娜不能也不敢离开他,他们很快领了结婚证。

兵团改制后,娜娜让当官的父亲给指导员在北京安排了工作,他们在北京定居。指导员的老谋深算,全部得逞,心满意足地成了一个北京市的新公民。

早期,指导员给杏儿回了一封信,信上这样写着:杏儿,对不起!你现在是城市户口,我很难进城和你在一起,我们只好分手,请你谅解!我已经给你的街道居委会寄去一封信,说你在兵团是个优秀青年,表现出色谦虚,正在培养你入党。希望街道领导多关心此同志,尽早给她安排工作等等。

杏儿接到这封信,再也没有给指导员写信,她深深地把自己埋起来,泪往肚里流。邻居给杏儿介绍对象,杏儿也不见,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姑娘,她已经不完整,她不能去欺骗人家。

她常常坐在窄小破旧的阳台上,默默地一坐半天。那是一栋五十年代的筒子楼,公厨,公厕,阳台就是一条窄窄的走廊。杏儿的家住在最西头,门口堆放着破烂,正好挡住别人的视线,一般没有人过来。

也只有这个小角落,才是杏儿可以得到安静的地方。

家里还有弟妹,就一间屋子,一个大炕,拥挤在一起,吵吵闹闹的让她心烦。

回到城里以后,杏儿和战友们更没有联系。

那时刚回城的知青们急着找工作,有了工作又每天奔波劳累,还要急着成家,没有钱也没有闲空互相联络。

此刻的杏儿,抑郁地望着远处正在火热建设的高楼,望着楼下热闹嘈杂的街道,她心灰意懒。她只有五年级的小学文化,她的家庭再普通不过,她的日子不会有什么起色,就连一个姑娘想找个称心郎君的希望,都被自己毁灭了!

她常常想起那个几乎是被指导员强奸的那一刻,她当时只有害怕。现在她也在害怕,害怕以后漫长的日子怎么过?

她绝望了,觉得前面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好梦。她忘不掉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她恨他,她要让他有罪恶感,她要把自己彻底毁掉。

楼顶人家养着一群鸽子,杏儿每天看着自由的鸽子在蓝天下飞翔,她觉得鸽子比她幸福。如果自己也是一只鸟儿,那多好,她也可以飞翔在蓝天,自由自在地鸟瞰这座美丽的城市。

终于,那一天,杏儿回头望了望那间她只能打地铺的家,回过头来纵身一跃,跳下楼去,其实她是想飞往蓝天的。

是的,杏儿的灵魂解脱了痛苦,她的灵魂已经飞翔在蓝天,杏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走的有点仓促。

而北京市的那位新公民——指导员正在喜气洋洋地结婚生子,开始他崭新的第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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