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救赎3000万卡车司机

文/杨泥娃

编辑/斯问

冬季的华北没有银装素裹,大部分时间是烟雾缭绕。

李献雷的村子最近尤其热闹,连续一周多的大雾,河北境内高速全部封闭,包括他在内的村里很多“卡友”(货车司机同行之间的互称),只得在村子里休养。

“心里也是急啊,一天不跑车就少赚一天的钱。”李献雷形容生活早已和公路融为一体,一边养家、一边养车,是大部分“卡友”的生活现状。

全国卡车司机有 3000 万人,他们成了贯穿每条产业链背后的关键一环,却也是一个最大的债务工作群体,举债购车是绝大部分卡车司机的选择。

互联网催生了物流行业的新生命,但骤增的包裹量并没有让卡友生意更好,反而让这个行业的底价越来越透明,“车多货少”成了比限速、限高更让卡友们头疼的事情。

2020年1月1日起,高速公路将实现90%电子收费,维持半年多的ETC装备战,终于要迎来尾声。与电子收费相呼应的,是明年起货车将执行新的计费政策,取消称重收费,目的是减少停车时间。

外界并不知道,这些靠公路生存的卡车司机们却从来不是银行的ETC客户,他们缺少社保、资金交易沉淀、从事着高危的工作……

ETC将打开高速入口的更快的通行速度,而卡车司机的生存速度又将如何继续?

月入3万的前提是有一辆车

在家的日子,李献雷一天要少赚1000多。他经常往返山东和邯郸,一个月的利润差不多有3万。

精打细算是每个卡车司机的习惯,每脚刹车和油门会踩进去多少油钱,他们门儿清。

在给别人做司机的时候,李献雷算的没这么细致,每月七、八千的收入,只要保障货和人都安全,其他可以全然不顾。眼看着家里两个儿子长大,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做了10年他雇司机的李献雷打算凑齐全家的钱买辆车。

首付19万,还有21万的尾款要在2年内还清,每月1万多的贷款压力比红灯更刺眼。

卡车司机大多出身农民,从事着高风险工作,银行给货车的还款时间大多比私家车短。银行还保持着上世纪的贷款模式,信贷员会到家中探访,确定其还款能力才会放款。

卡车司机由此成了一个最大的债务工作群体,研究数据显示,83.7%的车款都不是卡车司机自己的存款,其中向银行贷款和向家人朋友借款的比例为 72.2%。

在卡友圈子里有一套天然生成的“晋升”法则,从做他雇司机开始,到攒钱买自己的车,再到部分人会选择做车老板,每跨过一个层级,收入都能翻倍。

“能不拼吗?路上跑着的大车基本都有贷款,说实话,超速、超重的背后也为了多赚点钱。”李献雷对「电商在线」说。

时间就是金钱,没人比卡车司机更能体会其中的含义。

32岁的武艳超是名副其实的“卡二代”,16岁初中毕业就跟着父亲跑车,在拉货这条路上已经摸爬滚打了10多年。

武艳超在驾驶车辆

他忘不了自己买车后的第二天,装了满车的黄豆瓣,分秒不停的从黑龙江绥化运往湖北荆门,路上瓢泼大雨但他一刻也不敢慢下来,心里想的全是每月1万多的贷款。

“货车能养家但是不能发财。”

武艳超给「电商在线」算了笔账,每趟净利润只是运费减去油费、过路费,还未包括保养费用、保险费用、买车费用。保养和保险一年就6万元,平均一个月5000元,加上每个月还车贷1.2万,如果一个月净利润2万基本等于一分钱不挣。

但在这个行业,高收入也意味着高风险。

几年前,一次交接班的时候,李献雷亲眼看见同事,被后面一辆大车轧了上来。

“都是因为太累了,做这行没几个人不经历这种生死的故事。”

卡车司机大多会有完备的保险意识,第三方责任险、意外险、人身险都会买到最高,这更像是他们心里一个“护身符”,平衡着生意与平安。

毕竟还贷过程中的司机们,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被互联网抹平的生意

“现在基本没20几岁的年轻人进入这行,干这行要能吃苦。”武艳超说,他以前跟着父亲出车,起初也是为了学开车这门手艺。

在黑龙江这样的粮食大省,当地运输粮食、化肥大多以中型货车为主。直到5年前,身边人突然转行开起大车,武艳超也把中卡换成了大卡。

因为收入高,门槛低,越来越多的人“放下锄头搞运输”,“货少车多”成了整个行业的瓶颈。

路边排队装货的车辆

这5年,恰好是互联网经济踏上高速的5年。一天双11的狂欢,就能诞生28亿件包裹,每年新增的快递包裹量正以100亿件的速度迈进。

这个过程中,快递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在经历大规模扩张后,快递公司大多选择组建自己的车队或者招募加盟、合伙的车队,卡车数量快速增长。

电商的发展,很多服装品牌、百货等实体店商品的运输也开始转接承包给快递公司。

李献雷试着接过几次快递公司的单子,但他不觉得是门好生意。快递公司会优先装卸自己公司车上货物,零散接活的司机们只能在旁等待,往往一辆车装卸完成需要用掉整个半天,效率可想而知。

“快递公司更是会杀价,时间也卡的紧。”李献雷说。

实际上,看似大体量的电商物流并不足以改变整个货运行业的格局。数据显示,快件类货物仅占整个公路运输市场份额的十分之一,卡车们真正承载的还是小麦、水泥、钢材等社会基础材料运输。

就像滴滴之于出行行业,饿了么之于餐饮行业,互联网正在用其他形式影响着卡车货运业。

武艳超经常穿梭在湖南、湖北省与黑龙江省之间,为了保证每次货运的有效衔接,货满满之类的运输信息共享app是他常用的软件,这样既确保不会空跑也保证了效率。“价格合适就走了。”

货运共享平台正在取代曾经线下的配货站,以及那些对接货源的“中间商”,但却让运输的底价展露无疑。曾经的“中间商”们为了自身利益会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司机的价格,形成一个信息闭环,但互联网打开了整个信息圈,也带来了更多竞争。

某种程度上,这就像曾经网约车走过的路,信息共享让司机的资源更公平,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更大的竞争。

流动的“码商”

“他们更像是流动的‘码商’,卡车就是他们的生产工具。” 观青对「电商在线」说。

在网商银行负责物流金融业务的观青,他的一项重要工作是深入线下与卡友们交流,总结金融服务中的痛点,并找到解决办法。

“货车司机大部分没有信用卡,因为在传统认知里,会认为他们是流动人口,收入稳定性差,但高速公路上60%的通行费用是由货车司机产生的。”观青说。

承担了全国货运总量77%的卡车司机们,贯穿在国民经济生产的每一环,如此重要的经济角色,却由于缺少资金沉淀和交易记录而被据在传统银行之外。

游离在信用体系外的卡车司机们,与“码商”们一样,需要资金的支出,和经营周转。

每年保费要有几万元投入,另外运输过程先运货再拿钱的模式,需要司机在运费、邮费、维修的方面做先期投入,这其中一部分人会用现金的方式解决,有些甚至会贷款。

李献雷跑车要带五、六千的现金,这一路上光过路费就要花掉小1000块,还有油费以及随时可能遇到急用钱的情况。

如果货到钱到还好说,遇到货主拖延货款甚至赖账的情况也是经常发生。

卡车司机们没时间看新闻,却能从收货款看出,哪个行业又进入寒冬。

现金上路更要面临偷钱、偷油的隐患,在卡车之家等卡友论坛里,有大量讲述自己被偷油经历的卡友,有人在视频里边哭边讲述自己的遭遇,把一个中年男人的脆弱完全展示在屏幕前。

很多夫妻会一起出车

“其实这是一群渴望被关注的群体,他们有着比其他行业难得的江湖义气。”观青说。

一次在物流园区的线下交流,外面寒风凛冽,司机们却大多穿着随便,因为常年在车里,他们很少给自己准备足够的保暖衣物。但是卡友们却反过来问候观青,这么冷的日子出来跑业务,还邀请他一同烤火吃猪蹄。

小本生意的商家总会有机会接触各色人群,但卡车司机的工作确是单调枯燥,网上的论坛、手机里的微信,他们能延伸到的社交圈不过如此。

“卡友,就是他们对彼此身份的认同。”观青说。

但互联网也在给他们创造更多的出圈方式,快手平台上,聚集了12万的卡车司机,分享生活的同时,也赚到了打赏钱。

啃下ETC的硬骨头

今年5月,国家发改委与交通部联合印发了《加快推进高速公路电子不停车快捷收费应用服务实施方案》,提出到2019年12月底,高速公路收费站实现 ETC全覆盖,高速公路不停车快捷收费率达到 90%以上。自此,全国的私家车主成了各大银行、第三方支付机构争抢的对象,ETC办理如火如荼。

其实,政策释放的“蓝海”市场下,除了私家车,上千万辆的货车市场也不容小觑。

1年多的尝试,观青和团队伙伴找到ETC作为卡车司机金融服务的入口。

可以选择贷款支付通行费,这样灵活的面向货车司机的ETC金融产品,市面上几乎难觅。

比如辽宁高速站很早推出的货车ETC卡,外省车辆不得不到辽宁境内站点办理,并且采用充值模式,占用线下时间的同时,使用也不够流畅。

然而相比银行对私家车主争先恐后的态度,货车ETC这个巨大的市场,因为信用评估难的问题,面临着窘境。

针对这一情况,交通部鼓励金融、保险、第三方保理机构和大型物流运输企业,为货车用户提供资金兜底和信用授权。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货车司机的信用评估问题。

“传统个人信用的评估,通常需要工资流水、房产证明等,而互联网银行利用数字化风控、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技术,可以实时识别一些间接的因子。” 网商银行风控专家王洪表示说。

王洪举例,比如不同货车车型,反映了不同的运力水平,这就和店铺大小一样,收入水平、跑车成本、利润率都会有相应不同。这种看似比较弱的因子,在用户授权的情况下,可以帮助来完成风控,体现他们的信用水平。当然,如果司机们用支付收货款、消费,还可以帮助后期获得更好的金融服务。

武艳超就是第一批尝试安装ETC版“信用卡”的用户,他在朋友圈里发了很多消息来鼓励卡友们安装。“以前充值版本的ETC很麻烦,我们更愿意用现金。现在咱们卡友也能先通行后付费了,甚至没钱也能先上高速,减轻了我们很多压力。”

如今生意比以前难做,武艳超也想过很多出路,要继续往上走做个车老板还是回到省内做短途运输,目前看来,他还是想趁着年轻继续自己跑车。

“只要努力,生活总会越过越好。”适逢运送大豆的黄金季节,武艳超又驶上了新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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