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专题 | 陈年:小学老师
教师节专题
我当年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自己是电影里的那个田螺姑娘,悄悄地从画上走下来为老师洗衣做饭。可能很多小女孩生都有过这个梦想吧,快快长大,然后嫁给自己帅气的老师。
小学老师
文·陈年
李金亮老师和我们5班是有缘的,他生平的第一节课就是讲给我们的。那时他刚刚从矿上考到学校来当老师。从煤矿工人成为一名老师,是一个华丽的转身,也是一次身份的改变。他穿着一件那个年代流行的黄军褂,下身是一件牛仔裤。个个高高的,头发有点长,八十年代的年青人有一段时间时兴港台明星的长头发,向左一甩,向右一甩,再猛地一回头,长发飘飘的样子特别地酷。他拿着书本低头进了班,班长站起来喊,老师好!他才抬起头,看到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时,他一下慌乱了。不光是学生,教室的后面还坐满了学校听课的老师,这是一堂决定他命运的课。如果讲的不好,可能会被清退回矿上。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考试,我们还是他的半个监考官。得罪了考官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我们不知校领导为什么会选择5班作为李老师的第一课,我们班当时是年级最差的班。所有的老师都拒绝当我们的班主任,临时的代课老师进了教室说,我是来看西瓜,只要西瓜别骨碌在一起,打起来就行。可能是为了更好的考验他吧,如果他能把这样的一个差班的课讲得有声有色,说明他还是有能力的。我们开始没有为难他,并不是被他的大个子吓住了,而是有后面的学校领导镇压着。识时物者为俊杰,谁也不想撞在枪口上。
他一边讲课,一边叫一些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师生互动,活跃课堂的气氛。要不他一个人在上面干干巴巴的讲也没有意思嘛。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答非所问,他没有生气发火,而是把问题再讲一遍。对我们来说,这样开恩的事,以前是没有过的,以前那些老师们,如果提问不会,那一定是挨骂了,一般是罚站,站着听另一个学生说出正确的答案。如果他也没有答对,那一直叫下去,有时候班里齐唰唰地站起十几个人。有的是真不会,有的就是为了捣乱。发生这种情况,那这个老师就有麻烦事了,这是公然挑衅课堂纪律。作为惩罚那些倒霉蛋会一直站下去,甚至会连着站几天。让你长长记性。有经验的老师遇到校领导听课,会私下选出几个学习好的学生提前培训一下。这样就不会出现尴尬的场面。李老师初来乍到,根本没有机会培养起小内奸。好在他很机智,几次都化险为夷。最后是他自己出丑了,老舍的《猫》本来有八个生字,他漏了一个,课讲完了,他才发现,一下子面红耳赤,汗水沿着脸庞流下来。我们早发现他的错误,可就是憋着坏,不提醒他。现在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开心极了。哼,看他怎么收场。后面可是有全校的老师在看着呢。这是我们学生最喜欢干的事,给新来的老师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5班的厉害。我们并不是软柿子,那个老师想捏就捏的,我们可是看过《少林寺》的,都是练家子,男男女女都会摆几个武打架式。
他只慌了一分种就镇定下来,他把漏掉的那个生字,写在黑板,笑着说,这个小家伙逃走了,刚刚被捉回来。教室后传来一阵掌声。我们知道他的考试通过了。过了几天李老师跟在年级组长的后面再次踏过我们班。同学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个长头发的老师,难道又要讲一节《猫》。
李金亮成了我们的班主任,据说由于我们班太乱,女老师管不了,学校只好配备一位男老师来镇压了。孩子们从小都怕爸爸,是因为爸爸收拾你一回就能永远记住。李老师也是这样的一位家长。
“大金亮”的绰号是男生起的,他们不叫他老师,喊他大金亮。他听到了也不恼,呵呵一笑就过去了。男老师就是比女老师的胸怀大,不会在一些细节小事上和学生计较。他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学习。隔三差五的考试,而且他还有他的标准。低于80分就是不及格。不及格的结果就是挨打。打男生也打女生,他有一把尺子,用来收拾不及格的学生。我也被打过,下雨了,我和几个学生扔泥巴玩,教室里到处都是泥块,李老师进来问是谁丢的。我主动站了起来,被其它同学揭发出来后果更惨了。李老师拿起尺子抽了我几下,边抽边问,怎么还有你?我被打懵了,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直了。我那时觉得自己算是好学生,老师不会动手的。那会儿有股风气,就是老师会偏袒好学生。好学生犯错了,一般都是批评几句,差学生才会挨打。我除了在冯老师手里挨过打,这几年还没有被哪个老师打过。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位男老师打了。我觉得特别没有面子。有一段时间我消极怠工,他讲课时,不积极回答问题,甚至写别的作业。但他挑不出我的毛病,我每次考试都能考到80以上。最危险的一回是刚刚80,我拿着卷,还轻轻笑了一下。那时我的作文写得还行,他常把我的作文拿出在班上念。因为作文我渐渐喜欢起这个爱操着尺子打人的老师。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筵席。1986年小学毕业,全年级十个班,我们成绩第二,以前可是倒数。我们算是给李老师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李老师带大家去云冈拍毕业照。那可能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李老师找他开车的同学,找来一辆拉煤的大卡车,大家爬上去,一路欢歌笑语。在云冈景区请一位照相师傅,以大佛为背景,给我们照了毕业照。这张毕业照后来还成为我和李先生的信物,我们因为手里都拿着一张相同的毕业照而携手一生。
小学毕业后前二年,我和老师一直联系着,还时不时要去老师家借书看,老师也会询问我的成绩,我那时在班里排名第二,自以为成绩不错,可老师说这样的成绩什么学校也考不上。我心里还不服气,总觉得老师应该表扬我的。后来中考才知道,我们矿上那样的教学水平,排名第二在外面的学校只是一个差生。
李老师写小说,这是我偶然发现,他那时大概也有当作家的理想。他写的小说题目叫《狐傅新传》,都是矿上发生的鬼怪故事,当然他也是听那些老矿工讲的。他还为我们班每个同学写过一部脸谱书。那是在快毕业时,我们在下面学习,他在讲台上看着我们写。离别总是伤感的,我很想知道我的老师把我写成什么样子。不过这部小说,我们谁都没有看过。三十多年过去,不知我的老师还珍藏着这部小说没有?当年的小学生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有当老师的,有经商的,有当工人的,有做官的,但平凡普通人最多。
1996年我结婚时,写了一篇小文《我的老师》发表在《大同日报》上,也不知他看到没有。我只是向老师汇报一下自己的生活。老师,我结婚了。
有好几次,爱人说他梦到了李老师,梦到考试没有考好,被老师打。我也梦到过很多回,他手里拿尺子惩罚没有考及格的学生。我们后来经历的考试很多,可惜再也没有遇到过拿戒尺逼着自己学习的人。
如果遇到以前的老同学,我都要打听一下,李金亮老师现在的情况,并没有拜访老师的打算,可就是想知道老师现在生活得好不好。如同关心自己的一个长辈亲友。虽然多年不联系,但他的消息,还是挂在心上。就那么远远看着,远远地祝福着,希望他越来越好。其实一个小学老师,还是一位男老师,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最近的一个消息是,学校生源减少老师分流,分管行政的他去教育局给领导开车去了。带消息的朋友说,这份工作不错,天天可以接触到大领导。但我的心里是难过的,我才华横溢的老师怎么可以成为别人的车夫,哪怕那个人是教育局的一把手。
我当年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自己是电影里的那个田螺姑娘,悄悄地从画上走下来为老师洗衣做饭。可能很多小女孩生都有过这个梦想吧,快快长大,然后嫁给自己帅气的老师。
原刊于《阳光》2019年第2期
陈年,山西大同人。自由职业。先后在《天涯》《山花》《作品》等发表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