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炉美酒时温

江北的第一场雪,带走了最后一片秋叶。

人们总是在等雪,像是等一场独属于冬天的到来。

关于赏雪,古人们总有独属于自己的浪漫。张岱湖心亭痛饮三大白,白居易暖室新醅酒,或是冻笔懒写新诗,望着那墨花想着月满天心。人们盼雪,也盼一年灯火要人归。

南宋那个名唤王鎡的文人,爱雪又爱梅,于琳琅风雪夜里,折下庭院一枝梅,静插瓷瓶,点读唐诗:

《雪夜二首其一》

松屋篝灯伴夜阑,闭门不管雪花寒。

调朱旋滴梅瓶水,读过唐诗再点看。

宋人浪漫且温婉,梅瓶插梅,于雪夜灯影下,细赏芳华。可也正是这样昏暗又温暖的环境下,写出的诗篇才格外静谧。

谁又能知晓,豪气云天的太白,也能将立冬之日,书写的那般细腻婉转:

《立冬》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

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

立冬这日,他又照旧饮了一壶温酒。炉火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在侧脸,李白望了一眼窗边的墨笔,此时冻上了一层冰霜。这风雪似乎还不停歇,听着院落里雪过松柏树的声音,懒写新诗,却去猜想那雪是否能落满前村?

冬日最美的告白,莫过于落雪。人们都在期许,那一场瑞雪带来远行的离人团圆。

白居易于雪夜,围炉而坐,看着炉火之上的酒盏温热,写诗道一场问候寄托思念:

《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话是在问刘十九,也就是刘禹锡的堂兄刘禹铜。看着米酒上未曾过滤的绿色泡沫,红泥小火炉正温到适宜的温度。这晚来的风雪阻隔了道路,不知晓你能不能也在这雪日里,饮一杯佳酿?

这年乐天仕途不得意,也是一样的夜雪,他却失了当年的情趣。夜卧被衾,却觉寒冷如冰,不觉惊讶坐起,恍惚间看见窗外景致被白雪映衬得如天明。夜深听见雪重,压断了几根苍翠的竹枝。这年衣单天寒,无人做我的人间:

《夜雪》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风雪哪有变幻?不过是人心更迭,便觉夜冷天寒。

刘长卿不巧,芙蓉山上,遇上大雪。他悄然留宿在了山间,看着山林野趣顿时都成了画境,更是觉得路途渺茫,不知归期: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暮色苍茫时分更显孤寂,天寒时,茅草屋风声阵阵。柴门外忽而听闻一声犬吠,原是有人冒着风雪,归了家门。

他于贬谪之地留宿山林间,前半阕还在惆怅身世,后半阕却又被那风雪夜归人的形象吸引过来眼球。芙蓉山的主人究竟是谁,我们不得知晓,只是这一场偶遇风雪,为他千年的佳句流传,奠定了基调。

这朝野更替,有人于雪天里思念团聚,就有人就于雪天茕茕独立。柳宗元那年贬谪永州,看着茫茫大雪,想得却是寒江独立: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旁人的雪季,足不出户,围炉温酒。可他却于那盛雪之时,独立千山,望着遍野空灵,只一孤舟偏安于江面,独钓的,竟是更冷清的寒江落雪。

那孤舟实则便是自己,他立于永州之地,想到自己一路贬谪至此,怎能甘心?明明立政为民,他也想在朝堂之上有自己的一番作为。可偏巧做了政治的牺牲客,十年流放,将他软禁在了这风雪之地。

雪季总带着物是人非的荒芜之气,舒亶那一阙《虞美人·寄公度》便是在雪天纪念与友人的旧忆: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

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荷花落尽时节,日暮沧波都在感叹。这萧瑟秋景独我小楼看,倚栏杆,想着去年风景,闲赋在家十年。再度归来时分,长安道上已是大雪纷飞。许久不得你的消息,但坚信公度早晚都要有一番作为。

到时江南盛景,记得赠我一枝新春的梅。

风雪本无情,却被文人附上了万般深情与千种薄情。孤寂之时,这风雪更添憔悴;欢喜之日,这风雪便是围炉饮酒的托寄。人们思念、惆怅、团聚、欢愉都在雪季,就在一年灯火里,等着来年的万事顺意。

这夜的雪下到了天明,我的炉火还温热,你可要,再饮一杯?

-作者-

霜见十九,00后自由写手,喜爱一切古风的事物。

遇见是缘,点亮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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