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的明月光
文:杨晓光
早年阅读郭沫若的现代诗《天狗》,“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惊讶地吐出了舌头,这不跟奶奶告诉我的一模一样吗?每当半个月亮爬上来,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我便好奇地指着月亮问奶奶,月亮怎么只有半块?奶奶堂而皇之地告诉说,那半块月亮叫天狗吃了呗。
月白风清的夜晚,有着两个月亮,一个落入时光的流水,一个高悬于天幕之上;举头仰望天上的月亮,低头遥想童年的家乡。记忆沿着月光溯流而上,我回到了许多年前晒甲坨乡间的夜晚。当年静谥的夜空,挂着弯弯或圆圆的月亮,月亮的旁边,写意着高天上的流云。周遭的景物如同一幅涂了银粉的静物画,月亮走我也走,只有头顶的月光如影随形,仿佛世界只有黑白双色,白的物体和黑的影子。
那时的乡村没有广场,更见不到热情奔放地跳广场舞的人群,也听不见伴舞的音乐和歌声,在人们耳畔只有那些潜伏在四周的虫鸣声响。秋虫的“嘟嘟”声、“聒聒”声、“叽叽”声或是“啾啾”声混在一起,此起彼伏。起初是独唱,随着加强音的渐次介入变成了合唱,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独唱领唱,高潮迭起,再一次演绎雄浑的合唱,旋律不断变化,声音婉转悠扬。乡下的虫鸣极具节奏感,有着独特的音律和内涵。如果你的内心不曾升腾起对家乡的热爱,那么你永远欣赏不了家乡的月光小夜曲,也不会留下与月亮有关的那些美妙记忆。
当夜幕降临,天色渐渐被柳梢剪影成木版画,锥子一样的星星一眨一眨地活跃起来,欢呼雀跃地簇拥着月亮荣耀登场。月亮穿着洁白的纱裙,像一位骄傲的公主,享受着众星捧月的隆重迎接礼仪,优雅地快步走向了天空的舞台中央。蹁跹的月光朴素剔透,晶莹美丽,写下乡村夜晚的浪漫篇章。
月光洒满村庄的角角落落,我们一群小伙伴兜着月光的披风,奔跑追逐,到处藏猫猫,我躲在生产队的花生秧垛上,居高临下看着小伙伴,只见这群银孩子影影绰绰地在东张西望,四处寻觅。我借着月亮投射的光亮,乐滋滋地摘着落在秧子上的秕花生。剥开花生角,将一个个皱巴巴的花生仁吃进嘴里。甜丝丝的花生香味溢满口腔。而将更多的秕花生装进兜里,准备带回家。当小伙伴们跑远了,跑散了,将我遗忘在角落里,我从垛顶出溜下来,一个人跑回家,从兜里掏出秕花生交给奶奶,可不要小瞧这些秕花生,炒熟了,那可是看露天电影时的好吃荟。
生产队分柴火习惯于就地攒堆,下工后由社员自己背回家。我家没有壮劳力,只能由我这个“半劳力”去分柴火了。四村三队的棉花地最远,要到北沟以北的漏荒地去分棉花秸子。那可是冬天生炉火最好烧的引柴,其耐烧程度堪比木柴,奶奶嘱咐我务必快点背回来。去往北漏荒地的路上,借着月光,我看到下工的社员屡屡行行背着棉秸往村里走,只有我这唯一的“逆行者”踽踽独行,走在去往野地的方向。走到地头,只剩我家的一堆柴火了。我用预先带去的绳子捆扎好,吃力地背到背上,明亮的月光下,只有我一人孑然走在田埂上。陪伴我的也只有脚下那条长长的影子。天上的月亮,是给我壮胆的孤悬的明灯。
在食用糖十分金贵的年代,昌黎县糖厂应运而生,种植盛产于南方的甜萝卜,既是摊牌下来的任务,也是给社员创收的项目,作为新生事物,村里人对地里的甜萝卜怀有强烈的好奇之心。我们三队在东道以东的洼地,种了一片看上去与白萝卜无异的甜菜。可是咬一口咀嚼一下,口味却变成了甜腻腻的,那股怪搭味,说不上咋不好吃,反正就是吃不上口。按照征购标准收完了萝卜,那些不达标的甜萝卜须,作为等外品被弃之地头。我尾随着其他拾秋的社员,一起去地里拾捡甜菜。明晃晃的大月亮地儿,隐隐地望去萝卜缨子依然翠绿,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捯耙子搂,用手拾捡,装满一筐送回家,再折返回去继续拾捡甜菜,只感觉筋疲力尽,恨不得搂地三尺。其结果是,甜萝卜喂鸡鸡不吃,萝卜缨子也晾晒不干,烧火净倒烟。扔了怪可惜的,只好沤肥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在皎洁的月光中嬉笑打闹着的我们,一晃长大了,如今变老了。当年禾苗上摇曳的月光,溪流上闪跳的月光,树枝上剪影的月光,“月亮走我也走”与岁月同步轻移的月光,在我们的心头打印了一枚枚时间的图章。借来郭沫若先生《天上的街市》诗句,遥寄童年的故乡: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不信,请看那朵流星,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