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枫林主人)
去年暮春,岭烟叠嶂。想起那日山下,你在飘飞的杨花里扶鞍上马的样子,我的心快要愁死了。远山上的白塔,披着青茫茫的朝气,让人怀想五百年前的佛陀,亦应有悔过之心。他渡尽六合八荒的迷昧,最后却被众生奉出这些有形的东西,终不能一笑了然。
不像你,迷迷傻傻,一无恋念。你一走,山里就空了。
风里颤动的无名花,正值绿意的草色,被宿雨洗净又吹到青砖地上的海棠,看起来尽像是昨日的光景。令人激荡的东西,似乎都在那日跟着你走了。这里只留下我,留下窗户上满格子的夕照,那么黄艳,那么烂醉似地照着柔软的衣裳。一拂袖,拂倒一只玉杯,看着那些亮汪汪的酒洒在檀案上,心里便有一种悔意。
外面是什么样子呢?一条细白的路,夹在万倾绿野之间,你骑马负剑,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像个初到江湖的新人。更远的地方,当有一片凉森森的竹林,这时候,你的不听话的马叫了一声,上面便朴楞楞地飞起一些白鸟。和你一样,我也喜欢这样的山野,即使哪儿不必去,只一个人站在廊檐底下,听几声林子里的子规叫,也觉得有意思。
你说你喜欢远远地看一个人,看那人在乌瓦青墙,浮花流影间站着,便觉得很明亮。你还说白衣垂垂,神色恹恹的就最好,看上去颇有那种轻微的哀意。那时我打趣说,你很应当前去一看,若是错过什么极好的人,岂不可惜。你笑了,忽又正色对我说,像你这样眉眼的人就不好,长得有一点招引,最容易从景致里面跳脱。
我听了,没有辩解,只觉得心里颤颤的,慌了一下。
近日来,自觉精神不大好,有时坐乏了便伏在石案上小睡一会儿。醒来恍然独对,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在何时。从楼上看山野,很得平旷放逐之感,就连那条你去时的路,也不似当日遥途惊心。风吹衣摆,发鬓迷乱,常易勾我唱念兴味,彼时稍移莲步,手比兰指,又不免凭栏清吟几句,“川水平流,滩飞杏雪,迷离不识故人行。雨痕白石,庭积苔深,绿窗映得香笺青。抛闲思,对镜台,多画长眉更久看。爱非欢,恨易老,十年烟云旧帝京。”
有时候睡深了,也会梦见你,若赶得巧,即便一时醒来梦断,等再睡下去,便又可以接着再做。略有可恨的是,梦里的你,总是刚认识的样子,有一回不知怎地就握到你的手,那种尖纤滑软的触感,让我笑你根本不是拿剑的人。那时,只听你恼恼地说了一句坏人,就把手抽出去了。
惊梦,醒来,只觉脸上一阵热。想到梦里你的样子,觉得可亲,想到平日里你对我的样子,又觉我这样的梦,很有些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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