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唐明‖端午沉江(10首)
端午沉江
1
——今夜，读楚辞。
在白昼晕眩的雨中……
购粽的人，可曾想到屈原！
想到粽子，包裹的粒粒白骨
怀沙握玉、投江自尽的先生
你可曾想到今夜，
有人在读你的诗篇！
我们梦想的时代
虽不同缘与你……
但却在救赎诗歌中
体会你的存在！
——感受你的体温。
修辞。必不可少的修辞。
激励着诗学。——在绝唱中
空前料知，你必死无疑！
惊魂，必在今夜，
感伤！必在今晚。
江山易改的容貌
……虽已模糊不清！
可征服必然成就竹叶酸楚
——烹煮包裹的楚才！
2
粒粒糯米的黏度，虽不可分
——却从未在诗律中背叛。
当我们打开一枚半凉的粽子
会看到杜鹃啼血的你，
在雨中一枚枚米粽跟随你前行
红枣，是你的心。
花生，是你的眼。
而煮粽子的水……
就是你咆哮的血！
现在那些购粽的人一定在想
诗歌与节日无关，与道德无关
迫不及待要吃掉的粽子
必然有你的存在而变得价值无限！
与一切值得相关的事物
也因你的存在
而选择原谅或祭奠。
3
在九歌中
我体会着山鬼骑虎的模样
湘夫人、湘君……
在画家傅抱石笔下如何寂寥
悲凄、幻化成仙的模样。
竹叶竹叶竹叶映照的竹叶
该如何替代你投江之身。
——被包裹糯米的粽子
该怎样潜入深水
以引诱那些吞啄你的鱼
救赎你扑水亡灵之魂，
并咏颂你的诗章！
端午，离骚惊魄的天问？
婵娟，爱惜雄才的女子。
——怜香惜玉的人呵，
你将如何庇护，他的亡灵！
睫毛或者是一道道风景梳理一片幽暗的丛林
……触动情感的注射器。梳理睫毛弯曲的丛林，
让泪光呼啸而来，并启开诗人的双眼。但在灰暗中它又闭合，
如两条丝弦，洞开。虚无缭绕上升，瞳孔弹奏着湖畔的微澜。
蔚蓝。泛黑。潮湿的陷阱。在熠熠生辉中，使睫毛颤动，
细微的藻饰般魂牵梦绕，在幽兰覆盖的表象里，
它具有神奇的节奏和韵律。水，在低矮的山坡涌现，
却触电般，回到式微尺泽萦绕的山涧，在亭榭耸立的翡翠蓝
堤坝，用眼皮围绕的松林，在渔翁垂钓的江雪边……
邮递着，和熙的风。睫毛轻捷舒展，吊起一片片远征的帆影，
可合上的眼，嫣然润湿，若坟茔被幽草覆盖，翼翼生辉，
伴随游猎的盛夏，在树下纳凉，令蜿蜒的睫毛，蝴蝶般盛开，
瓦器的眼帘，湖人的眼睑，皆在打开中如缨络垂挂时序的庭院，
罂粟花的眼神挂上睫毛鹦鹉石的坠饰，在杏旗一挑衢巷，
酒家温润的伺候，如宋代的瓦子勾栏，说书人用惊堂木……
在案上一拍，睫毛忽闪，湖山清闲，琴匣声浪，唿扇叮叮且说下回。
芥子园画谱里的仕女图，仅用白描将弧形的敏睫，传神出彩，
眉目传情或秋水若月，按捺不住的远眺，都在妓家歌罢的风韵中，
滑翔。飘摇的鹤风，且裁去穿旗袍的半边开衩，让西湖紫丁香，
在懵懂印花绸丝绒的丽人飞白柔嫩的腿上，攀上蓼科花枝的丝袜。
娟秀如楷书亭亭玉立的蒋碧薇，裸女般在徐悲鸿睁眼一瞥中吹箫，
隶书样的民国名优孟小冬，就借着婵娟目下蠕动春色的眉宇，
轻轻打动了梅兰芳和杜月笙，海上坊间的水雾，一时沸沸扬扬。
种种绯闻，在名伶绝代的倦怠里，更像梅花小篆，镌刻在鸡血石的章料上
吐血的杜鹃，吟呕一啼，悲鸣千里。正好印证了一朵绯红的云霓，
奇花烟硝间，勾留如姹紫嫣红的玻璃海棠，幽蓝啜饮着玫瑰露酒汁。
她在昨日的客厅缅想着情人狂草舒卷的英俊，睫毛丝丝吹凉，
……凝练透亮，能滴出吟花顾盼的水。摇曳、葱郁的波光，
花溪树莓芥蒂，溪水仍在低飞，一潭藻井缩影，沐浴着妙丽睫毛的青烟。
眼睛或者是一扇扇花窗映出一泓清泉
琥珀般的眼睛，支持着悲伤，海棠春睡，我们值得在莲蓬般众多的眼中，
凝听蝴蝶与荷花盛开的眼睛，如远处的秋水，纵横交错横贯到我们眼前。
——摘自狼吠诗歌《在冬季到来之际回想姊妹的眼睛》
费雯丽的眼睛在《魂断蓝桥》的主题曲里是如此明亮和纯净。
赫本用一个《罗马假日》征服了所有观众。仍然是，
那双夺魂射人的眼，犹如黯黑的夜空，星光辉映一粒粒宝石，
那么凝聚。让蝴蝶梦惊颤的眼睛，飞入拍案瞬间的昏厥，
一道道垂丝般的闺帘，迷惘少女驾驶马车在争强好斗的郝思嘉眼中
男人勾子般的眼神，能把她击碎。保持着骇人的激赏，
鼓励他去侵犯。《乱世佳人》还是《飘》，回眸一笑的一瞥。
白瑞德的挑逗……吸引周围男子的目光。但在姿色迷人、
漂亮勇敢、性格倔强的郝思嘉看来，……那无疑是，惊艳！
她是如此的冰雪聪明、纤尘不染。李渔在《闲情偶寄》中。
……描绘过，这种妩媚的眼睛。对于一幅幅中国绮丽人物画，
唐寅的仕女图或不如周昉笔下唐代女子簪花丰腴的眸子来得灵动。
云鬓香腮懒画眉！……就懒得轻轻一画，淡然生韵，渺然触情。
仿佛是画眉深浅入时无，春山被柳叶眉在桃花庵里，
鸡鸣寺的钟声，会旋回。让隐含血丝的雪声，抵达梅花。
眼眶即是柳如是的歌令抑或为茗烟扑入菊花丛的水墨，
韬晦的困顿，梦觉秋月奇遇的游园惊梦，那眼神……
也或是双燕双栖，明媚中惹恼了篆字，使得梳洗的镜中，
秦淮河的桨声灯影在迷醉的眼帘下，滔滔泛滥，
激励着桃花扇扑花早逝的李香君，婆娑起舞的泪光！
冥冥中，丁香花谢落，鸢尾花如黄鹤，飞上枝头，
董小宛的凝眸，锁在蛾眉的暗许里，使得女子翘楚的学识！
在脂粉箧内，浣纱般飘落，乘载骸骨断然霏霏的春院，
唇语姹紫嫣红，明眸皓齿的紫鹃鸟落在乌眼青般的藤萝上，
蔷薇花吐蕊争艳，宛若院落静静的教坊名曲，在香阁灯灿的幕后
些许哀弱。萤火猝然萦回，恍惚明丽，让苏小小的油壁车，
流泪。湖山此地曾埋玉，眺望涟涟碧波，阁藏新月，开窗野云，
曲折迂回，廊桥下殷殷峨峨，遍山褪红碧眼如盏，赵飞燕死后，
歌妓楼台，楚舞夜半，皆是浮云，而眼界空了，一脉洞天。
绣针刺破枕眠，一对对眼痕湿漉，浸润着落霞红嫩，
绣枕上，花影斜垂，曲绕玲珑。满眼都是白桦树含泪之眼，
令我无限神往的维纳斯也不如蒙娜丽莎的微笑和眼神，
惹人羡慕。滴水观音，目色如何责难？那种担负，是揶揄
还是百合之手，给予千手千眼佛十万三千六百六十六颗石榴种子，
为母亲眼疾还愿而刺瞎了自己的眼睛。宋词清晰，让李清照南渡。
迷失的眼神，是亡国的秋思。噗噗雕花的故国清秋，
李煜妙赋辞藻的遗恨，眼淋一湖碧水，牡丹花蕊般的小周后。
离殇字字，或为窃玉偷泣，熏香如雀，词律赠伊，别在一夕！
瞳瞳两目，却将老年初秋写在曲径通幽的岔道上，
心中格想的林黛玉，思考贾宝玉的沉思，一片呼啸的大雨，
或令水中的张爱玲渡洋西去，而林徽因也不是张幼仪……
更不是西子湖畔的秋瑾，但孤坟一堆，等候俪鸟，
亡灵都是骷髅，抱残守缺的花蕊，一枝独秀，
吊眼的北斗星在星际用勺子在地狱打捞她们一扇扇花窗似的眼睛。
我在一泓清泉旁，……就坐。想起玛丽莲·梦露无辜裸睡闭上的双眼。
禅觉的救赎啊，给予我们，无限的善良，……雕刻着一双眼睛。
头脑或者是一排排石阶铸就一座图书馆
头脑，上举到云层里，身子，在云层外，
空中楼阁，一排排，驶进春天的乘凉椅。一座朝阳的图书馆。
……四个冬天充满暖意的蒸汽阀，三盏石蜡灯，
照耀着，作家萧红追悔莫及、逃避萧军情感的旅日的舷窗。
鲁迅去为她送行。他的咳血中……目送远去的背影，
将一包书和姜片，夹在皮箱的旗袍下面，温暖着她的心。
大脑里喧沸的潮汐，泡沫咆哮的飞絮，皆在她的掌心，
那指环，被玉蜇疼，一件蓝格红裙，挂念她无比爱戴先生。
此时，许广平在灯下缝衣。怀抱另一个小鲁迅，用奶汁
烘暖了他疲倦的周身。同在驶往日本的船上，鲁迅期待此去，
周作人，能够返家。章太炎先生不太爱洗澡，这毛病，
在他新婚时，也未打破。爱徒啊，……逆徒。大先生、二先生，
一个嫉恶如仇、一个冲淡平凡。三人在水汀间的雨幕中缠绕。
董彦堂在小屯挖掘，罗雪堂，将龟片卖到东洋……
观堂投湖，义无再辱！将一颗颗头颅，写进《宋元戏剧史》
郭鼎堂永远是小弟弟，我们镣铐沉重轮回的钟鼓声
趋于形成大脑的轮轨。现在上升的头颅，归之于莽原墟烟下。
骷髅妄想的证言。塌陷的眼窝，蝼蚁们筑起巢穴，
在阅读殷墟人的传奇。我们经历的祖先！流进我们的脑海，
在千疮百孔刀耕火种折射中反思狩猎的奇遇。
矛盾的是，子夜在腐蚀中，享受春蚕的啃噬……
曹禺在日出时刻抓住雷雨的轰鸣，
将三个骨灰女人的倒影一个女人的头颅彻底颠覆。
黄浦江的鸦片，如霓虹和鸟在琴弦上鸣叫，
茉莉香片般的王映霞才和朝思暮想的郁达夫缱绻后，
……就宣布结婚。就若水疗馆觊觎，两只鸳鸯，
此时，刺啦一声，又分开了。剑匣中的圆舞曲，
让石评梅高君宇，梅兰殊韵，暗恋着许广平和鲁迅。
均以花落委地，凋谢一粒粒旗袍导航的纽扣堕入红尘，
丽人行胶片套着小城故事箫声，用躲避和亏让，
一圈圈放浪形骸！云蒸霞雾的阁楼，岁月峥嵘与讨伐
巨大的岩洞望眼欲穿，眸子在捉对厮杀的诗人眼中，
挖空了中共女谍，一代妙丽奇女子，黄慕兰郁闷里，
对弈着，本名叫胡寿楣女诗人关露，她的牢狱之劫，
一生屈辱必须归于烟花飘零永远的情人王炳南的日记。
怀念着被诱奸的蝴蝶，戴雨农确实聊费了不少心思。
诤言逆耳的石头座椅在阮玲玉自杀前夜，愈加灰暗，
用侦探小说养脑的钱钟书放弃了百合心，他在杨绛洗澡里，
窥见了另一个围城，一个新中国的革命史，必须割除尾巴。
石头的基座。尴尬的斧头和凿子，雕琢摩崖的石像，
一抔孤坟埋葬着爱因斯坦的大脑，星云图，浩如烟海……
叶芝和里尔克，同样担当过秘书工作，为别人著书立说，
在头脑或者是一排排石阶铸就一座图书馆，对于，
巴尔扎克爱恋的情人，那个在冬季逝去的贵妇人就是乳汁的哺育
在真理面前，他们对峙，但在彼此心中，归于平静……
最后，结束于时光的教养，托马斯曼告诫我们，
回到原始的起点，在卡夫卡面对城堡的歧路上，
那交叉的女性头颅，再也没有出现，如巨大的子宫，
被俄罗斯月亮阿赫玛托娃所珍重，启示着布罗茨基的自尊，
我羡慕的诗人瓦雷利，死后，整个法国为他举行国葬……
头发或者是一篷乱草盘在一条河畔
我们只有低眉默许。让头发的桨橹，在眼前激荡！
一个城市的头发，在阴霾与沙尘暴里飞起，遮天蔽日的烟囱，
那不符合天国设计的毒雾，从漩口，喷出……
如一片片乌鸦插入云霄，现在可以，就此免去！
树木一天更换一次绿发，酒吧与迪厅……羊在换毛，蛇在蜕皮，
寒蝉在枝叶的缝隙鸣叫，摇撼大雨倾盆的乱发，
扫射宋人李清照的词韵，凄凄惨惨的戚夫人在缅想牢狱之苦，
咬断每一根发丝。南渡的黄果树瀑布，在两山之间贵州定居，
把土家族的门楼……挽上银饰。发辫葱茏的杜鹃鸟，
彝族的百褶裙从百灵鸟巢中飞出，我们称之锅庄舞的美女词人
在藏地阿坝、昌都沐浴。一条河流静静流淌着文学，
张爱玲的乱发，也如是！她在第一炉香的传奇中投入汉奸的怀抱。
而在我们搜寻的笔记中，值得汲取的胭脂屑，回文诗般，
侵扰着指甲缝里的文字血。……锦帐落满茗烟的惆怅，
蚊子一点点瞄准目标，将回血似的针，刺入沙龙诗人林徽因的客厅。
指尖的豆蔻，落在陆小曼华丽的房间。润然紫丁香般的罂粟，
绮瑰争奇斗艳。为落在美人榻上的烟枪翘指搔痒，点燃徐志摩的宿命。
一篷乱草盘在疯子艺术家头顶，我们头顶王冠的头发该以何种荣幸去妆点？
……噢，长发的河流，稻香村的美景。……黛玉落难的头颅，
挂在红楼，被奉为匪类！……现在，完全可以，借此叛乱！
窦娥冤屈的发髻，扬起弥天大雪，呼啸着元曲披头士的追击……
那位咏诵白发三千丈的仁兄，为贺知章斑斑霜鬓，张网捕鸟。
一只白头翁在信天翁之上飞翔。两个老家伙，披头散发，划拳行令！
她不胜一书之力
【原诗】
坐在阳台上看书的女子
赢弱、丰满、臃荣、华丽
这是她五十年前的模样……
一袭薄纱长裙仙乐飘飘般
沿加执细润滑嫩的双腿
……攀上足颈。一圏圏涟漪
垂范，随裙裾的褶皱
将围拢葡萄珠的胸襟
从坟起若倒扣碗状的乳波
凸显传递给凹陷的沟迴
由峰及谷茗朵似的篆烟……
葱笼一滑又拳缩如瓜
滚圆的香肩，缘瀑双挑
藕白的两臂延伸及肘
月肤玉肌的皓腕下蜻蜓点水
朦胧一颤荷尖粉红的掌心
和指尖从盛脂黛的妆奁里
将雪粉的貂油抹向前胸
……婵娟一弯鬓带丝韵
洇出芳颈涌华的肤泽
及隆白的胭脂红的两粒
两盏灯在银台上摇曳
另三只石蜡灯
则投向背部的暗影及幽处
灵光一闪熠熠生辉
宛若浓香的马蒂尼酒在杯中
透明的玻璃杯
与杯弓蛇影的玻璃杯碰撞
叮咚一声脆响……
才从吻口红的唇畔挪位
又移向另一个胡须黝亮的唇
萤火虫般的唇
在灯影里跳动
昭示着吻心狩猎的雅意
暗递于文彩飞扬不俗的谈吐
炫耀。修辞。纵横捭阖
掩饰。讥讽。巧言令色
包裹她赤裸的躯体
一滴贯彻夜色美妙的苦艾酒
溅进她冰凉的乳沟，
逶迤的舞曲百折回转
绕着升直机般的高跟鞋
及朵裙下的长腿
一路上扬高歌猛进……
四处散发着肾上腺的味道
烟酒的气味洗发水的味道
钉子般的指甲染上豆蒄
象牙般的珍珠项串绕着肌肤
一路摇啊摇……
那个明媚的早晨小鸟依人
一滴清澈的水还原旧时光
它显得过分粗大……
不足影射午后微茫细腻之轻
重量。鸟形的羽毛
圆球状的胸乳，
小清新的脸庞。
妙制香肝软中带硬……
在华服蒸汗的夏天
芳脯迷天笙歌弥漫的夕虹里
绰约重叠曼妙抛洒的星期天
白皙与慵懒在床弟间勾留
玉堂春色芙蓉偎颤……
爽不过海上春秋小报上的文字
而一团蚊子血则包含
径直的往事虚烟……
旧日春梦，贪恋沪上风华
一抹胭脂红，影影彤照。
回味一本旧月历牌上的刃光
刀耕火种，寸寸光阴
皆流失迷幻于尺尺灯影
俱飘向潮湿的忆昔浪迹
一本书在还原故往……
而一个匆匆碌碌的香赞
又在一个老女人的嬴弱
瘦削的脸上倒影低垂
婆娑如一场艳遇却近似荒凉
致萧红——献给著名女作家萧红的诗篇
黑暗的冬夜。血，是如此冰凉
……尤其是雪泥和着萧索的青光。
惨白的衣裙是灵寝的坟墓
我们只有夜间想到了你，
想到了《呼兰河》的彼岸……
在笔与纸的划动中
你是如此的透明，如灯盏……
照亮了别人。
在漆黑的凌晨，你醒来，
被抛弃在一个榻铺，一个小旅店。
天是那么寒冷，楼梯是那样长，
好象让你顺着一条小路，爬向天顶
怀孕的你手扶楼栏，
像受辱的孩子，依在床边！
《八月的乡村》，见证一位作者
一个男人。在苦海里将你救出，
他是萧军，你未名的丈夫——
憧憬与崇敬，从黑暗的东北到青岛，
比日本人更黑，是雪亮的刺刀在挑衅。
无声的中国，在愤怒里，归来——
鲁迅在《生死场》序中云：
“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
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
而北方人民的对于
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
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
一只山羊在大道边啃噬榆树的根，
城外一条大道……被榆荫蒙蔽，
像动荡遮天的大伞。山羊嘴嚼榆树皮
黏沫从山羊胡须上流淌，
被刮起的黏液，如胰子的泡沫。
你与上海结缘，在对鲁迅的恋情与亲情
如女儿状的父亲，如《商市街》的反噬
如死亡。在先生的逝世中，
血色更红，“民族魂”的旗帜
燃烧着你，如此漆黑之黑，
从此，而成绝望——
在武汉，在香港，萧军和端木，
两个男人。在《马伯乐》里显形，
为一位更杰出的女性
而难过。飞雪、绝情、
战乱、相依，最终的死
在异地的生中变得班驳，
呕血之爱，失去了先行者的足迹，
那逐渐显现的实力，造就了思想
当一个女人的死，不能称之为死，
我们需要记取的爱，
更能在文学中见证出她的价值。
如同我们爱她一样。
旦愿她能睡安稳些，
就如她旗袍上的褶皱，
米黄色或红格子裙子上的花纹，
我们的景仰才刚刚开始，
《小城三月》的花开得更旺
惟有自然的倾吐感人肺腑，
多么需要牢记
多么需要赞扬。
可这才女的坟墓，
……荧荧灵火正红
我们唯一的理由，
只能在香柱缭绕的青烟里
留下思索，
为绝世才情而伤心
动容之哭在于一个不详的征兆，
啊，绝食的恢弘，需要珍惜，
我们的想象力多么贫瘠，
用一种慈念来否定另一个人
一个女作家的死而不能称之死么？
我们敢于面对
只是一个失意的影子，
一个美丽的幻象，
当体惜过于背离了目标，
冷风吹过她的墓地，萧红的笔
仍在驰骋，并在天国
最值得书写之处，留下遗书……
蜂的十四行诗（三章）
1
夜深人静的时候，仰望幽蓝的星空，……嗅着花香的气息，
更应该想到飞翔。譬如：一只蜜蜂在月下采蜜，
身背一个有翅的花篓，在云中漫步。子夜，瓦雷利这样写道，
两只蜜蜂，为一枝花而械斗，它们听从花粉的指引，
将果树的基因，代代相传。……实际上，它们更注重花粉的质量。
犹如凯撒，率领彪悍勇敢的罗马人攻陷一座座城堡！
而艾略特说：我没有看到任何一朵，含有真理的花蕊，
……对于它们来言，任何花蕾都一样！
遵从《荷马史诗》中所述：“蜜蜂是无意树敌的……
它们只是在被人类侵犯时，才会有力反抗。”
一个世纪前，我梦想的晨光，有无数这样的蜜蜂飞过原野。
是在上个世纪，有许多这样的诗人，在湿热的夏天采蜜。
而瓢泼的雨季和雷霆咆哮的时候，他们更愿意承担牢狱之苦，
就是这些人，保持了诗歌的圣洁和纯粹，并向政治发起挑战。
2
在诗篇里，身披斗篷的凯尔特人，更像从遥远飞来的蜜蜂。
手挥长剑，呼啸着从海上汹涌袭来。而作为同种的北欧海盗。
也如蜜蜂一般，悲剧性的词汇，营造着卷土重来的维京人，
他们更相信血誓，杀戮就如蜜蜂扑入花丛。设若我被刺中，
令花开的夏日怀抱一本修辞书，去响应蜜蜂与花的战争。
养蜂人远涉重洋，到太平洋彼岸采蜜。用一箱箱蜜汁，
引诱大黄蜂。让飞机此起彼伏，植入南海园林的亭台楼阁。
设若我们将航母也剔除，仅剩蜜蜂尖锐的毒刺导弹。
噢，一只小昆虫，以词典为诗造句。夏天的蒸馏水，
骇浪四溅。在钓鱼岛有蜜蜂扑入保钓的花蕾。日本国的太阳。
负隅顽抗。美国鬼不一定美丽。国会激励着盛开的菊花与刀，
艺妓和武士。也想妖娆的大黄蜂，国家战略，如空降师。
3
一大群蜜蜂，在果树般的华夏。如无人轰战机，
现在。我们蕴涵摇撼的词汇，犹如尖锐蜂刺，金枪鱼般辉煌的漂流史。
乱云飞渡的鸟群，诗歌薄如蝉翼，在蜜蜂有翅的臂膀上演奏。
褐色花朵。一群群蜜蜂，用巨大的长矛组成刺猬似的营阵。
而今，耳际响彻四方的集结号，对于一个靠写字而活的诗人来说。
就如一个花园里的乞丐，一个同样巨大的阴茎，被蜜蜂蜇疼。
我一贯秉持的介质，诗律的玫瑰，养育我们的优雅和所谓尊严。
必须就此为一只粉墨登场的蜜蜂找到飞翔的支撑点。
而现实，绝对不容许一个疯子，在毒刺的丛林繁殖那些修辞。
一只蜜蜂飞起犹如一架大飞机。停机坪般的花蕊，
在众多的玻璃山和混凝土堆积和塌陷的一个蜂巢的巨型城市，
苔藓一样的诗韵，现在可以抹去，必须遵从于死亡的审判。
但是未来，更要审判我们。铁皮鼓在击破后有毒的蜂刺刺入，
一个人向西开枪……，另一个人往东倒下！
贵妃出浴与贵妃之死
1
……兰汤氤氲，葡萄汁花瓣——
目光的迎宾曲。白日的照妖镜，
雕栏画栋的门窗辉映烟花三月的庭风
让一个华贵女人身穿石榴长裙，
体形玲珑，锋芒毕现……
阳光如墟烟爬上她的脚颈。
缠枝纹花瓶的双膝
在大腿石柱般的连缀中，
撑起耻骨的穹窿！
骄矜。一切令人炫目的葡萄珠，
江南的春雨，送别了四百八十寺
扬州……翩然翻飞的雾丝，
也在她星散的眸中逐一呈现！
2
骊山的汤泉宫，乳头坟起的杯子
倒扣在起伏的胸脯上。
惟一的错觉是她的呼吸。
让耳孔瓶中之水涌溢……
双胯如巢穴，抽丝剥茧
……回到圆形的池畔。
咖啡猫卷曲的垂发，
随面颊飞起的红晕一同啜饮。
那杯盏里有两副耳坠，
三根肋骨，
一双玉臂。
手指婆娑起舞，浴罢的叹息
波澜不惊，且吐气若兰。
雨后魂牵梦绕在牡丹花谱的萦回中
灯影如乳液摇动浓得化不开的丝帐
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随唐明皇舒展的胳臂，
宛如大海的音乐响起。
羽衣霓裳曲，抑或能载动，
一丝不挂羊脂玉般的裸身。
美人榻上一杯艳酒，
高力士和李白，弹奏吟诵！
3
一道抹胸在一丛玉筑粉砌的乳廓攀援
令明代唐寅在画壁上，
舒笔画上安禄山垂涎三尺的口水
假如画圣吴道子目睹，
再绘《八十七神仙卷》
为她祈福。胡旋舞，
在呼啸奔驰的马背上腾起……
一带远山如翠笛飘过她葱郁的发丛
繁茂的簪花，插上花钗的双鬓，
噢，美人……此时，皇帝的心，
早已迷乱。上举的雪腕
在飘雪的夜风沿明眸婉约的眼神
吹亮了弯曲的睫毛。
她如啼鸣的鹦鹉一样倦困，
落在金钩上的美人亦已困顿。
4
歌声嘹亮，且在梨园鸣啭的北风
一口樱桃红唇，吐杏若丹……
噢，教坊的教习，你可明白。
丰腴盛开的牡丹谱下……
马嵬坡前猎猎飘扬的旌旗撕开军阵
执矛拥盾的兵士，你们，可曾怜惜？
怜香惜玉的皇帝怀抱其出浴的美人
——可曾，与她挥泪作别？
噢，美人已死！
……月光锻造她的魂灵，
一袭白绫，送她归西！
观杨飞云与靳尚谊的人体油画
油画框中被时间割裂的人体
在袒露之初
归之于肇艺的画家。
被美感所颠覆，
具有永恒的魅力。
逃逸于人世间的艺术，
必然源自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形而上的辩识，
决定了是非曲直。
杨飞云在新婚之夜
为裸体的妻子作画。
夫妻间的果敢和善解人意
……使之名传。
犹如靳尚谊
在另一幅人体油画中描绘
从另一个层面决定了
时间的连贯与不确定性
油彩如魔幻的钟
被他有意向反向拨慢……
笔致松弛、闲适而灵动。
两手月光般下垂！
似指针一样交向辉映。
俨然航船在夜海沦入空虚
将银河揉碎洒落她的双肩
幽谷似有百合盛开……
设若以双镜为表征。
两位在油画前作画的画家，
定会于亲与陌中寻找支点。
一个是与他
合作近十年恬静的爱妻。
一个是相对陌生
葱与蜜，写生的模特。
假如两镜反转，纤毫毕现
女人体从画中走出，
丽姿娟娟……而富娇仪
娉婷袅娜……逸态隽盈。
我们是否会逃避，
或为羞辱蒙面——
为她们穿上霓裳？
让羽衣滑落到她们表面？
神所予赐的榜样之力，
会在现实中，被彼此置换。
彼人遗忘……相识相违。
刻守传统和规范，
让蒙羞归之于惊颤……
且挥之不去的感染之心
亦将为艺术经典缅藏。
让面孔在画板上模糊不堪
甚至，有修养的人
会扯一面布将之裹上
为之遮羞的躯体将承受
……道德的审判。
遁入逍遥的艺术力
在减退，传统的约束
将使之顿手无措！
我们爱之纯粹无私高尚
亦于之无邪无畏……
受之于谴责无语于困惑
遇至非议，亦忱于沮丧。
——这样，尤其是，这样。
必毁于一旦。庸心可掬
——绝无，警示，可言。
当时光与人对视。
犹如两把枪同时击发
一个向西倒地……
一个向东倒下……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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