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㉖ 苍茫半生,回首如故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过期少女、盖世萝莉、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十万星河》,房地产+言情。每周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请戳:《宇宙辣么大!你居然还买不起你的100㎡?》
如果您不喜欢,没关系,周一~周四均为房地产话题,请您择日再来惠顾二小姐后花园。
第一颗星:北落师门
第二颗星:太白金星
《chapter⑧ 礼数周到说话客气,那都是外人,对我凶一点,让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你奴才!》
第三颗星:木星
第四颗星:天狼星
第五颗星:轩辕十四
《chapter⑳ 我的良心让我给另外一个女人留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第六颗星:南极仙翁
《chapter㉒ Erectile Dysfunction》
第七颗星:参宿与商宿
谷离非回过了神,她的头斜靠在玻璃窗上,说,“流星!”嗓音暗哑无比。
疏离没有探头去看,他吻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道:“这段日子是狮子座的流星雨,今晚是极大期,我们起码可以看到100颗。”
天上的娥眉月,多寒凉;
地上人儿的胸膛,热度惊人。
她的眼里又流出泪来,喃喃自语道:“连星星都知道我们没有缘分了,来帮我们流泪。”
疏离停下了动作。
“非非,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非非,你的眼睛告诉我,非非爱我,就如同我爱她一样,从来都没有变过。”
“嗯。”她答应一声,然后转过眼睛,看着窗外的星空。
“疏离,我爱你。我谷离非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你。
爱是永世不可以忘记的,但却是可以放弃的。这世上比爱情重要的感情还有很多,除了亲情,还有恩情。这一生,我亏欠郁桓最多,我要等他出狱,把自己嫁给他。
事到如今,我不嫁给他,谁人肯嫁给他?
疏离,我当初看错了你,轻信了你,是菩萨要惩罚我,赐予我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女儿。”
她说的那般斩钉截铁,恩断义绝。
他离开了她的身体,抬起身子望向她,像困惑而受伤的幼兽,狗仔,羊羔,牛犊,兔崽,鸡雏。
他就那样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女神,期待她能回眸,看他一眼,哪怕只一眼,他就知道她讲的是不是真心话。
孤意在眉,深情于睫。
而谷离非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她望着车窗外的星空,把这些话一字一顿地说完,像完成一种使命,也是了结多年的夙愿。
爱是永世不可以忘记的,但却是可以放弃的。他懂,他懂的。他在多年前,不是就已经实践过这句话?
疏离黯然神伤地打开车门,回到驾驶位。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回不到从前。车子在流星雨的背景伴奏下,渐行渐远。
疏离永远不知道,谷离非一直在看的,不是车窗外的星空,是他,映在玻璃上的一张脸。
千万光年的距离之外,一个星系有了重大毁灭,才有了我们在地球上看得见的流星雨;而就在地球的某个小小角落里,在谷离非与疏离的小小世界里,重大毁灭,也没有半点声音。
青空星缺了一块,连女娲也不能修补。
第七颗星:参宿与商宿
中国人讲大名鼎鼎的“参宿”,西方人讲大名鼎鼎的“猎户座”,其实是同一个。
这是全天最壮丽的星座群。
同理可得,中国人的“商宿”也就是西方人的“天蝎座”。
参宿在西,商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
天蝎座升起,猎户座就落入地平线。
比喻亲人隔绝,永不能见。
每个囚犯都可以在两个出狱时间里选一个。
一个是严格遵守国家规定,在零点零分零秒,有尊严地离开这里;
也可以方便起见,在第二天的早晨八点,有尊严地离开这里。
郁桓选了零点零分零秒。
多一秒,他都熬不住了。
晚上十点不到,他早早冲凉,是冷水浴。脱下穿了整整五年的囚服,换上便装——那还是五年前,自己刚进来那会儿带过来的衣裳。
居然扣子都扣不上了,他摇摇头苦笑,扣不上就扣不上,就随它去吧。
零时零点零分,狱警为他把新生活的大门打开,门外,月色冰凉,星光耀眼,芦花雪白。
监狱外面,是江南的水田和溪流。
深秋时节,水边的芦苇成熟,开出雪白的花,每一支都很温柔,消瘦的温柔,凄凉的温柔。
风吹过,芦花在月光下缓慢地摇摆,伤感而美丽,远远地一片看过去,只令人想起两个字——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就伴着悲壮的芦花,要归来。
而疏离,就隔着芦花,远远地站着,月光在他肩头披下银纱般的影子,把他衬得芦花一样温柔,消瘦,凄凉。
是的,他还有奢望,他也想死心,无论是奢望还是死心,他都应该来送郁桓一程。
郁桓在出狱前曾经设想了千遍,他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这些年来,最对不起的是老父亲。
当年东窗事发后,中纪委介入,雷声那么大,几乎让父亲以为自己要晚节不保,“双规双开”了此残生。急火攻心下,就中风了,从此与轮椅为伴,所以这些年来,他并不时常来探监,郁桓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结果,设想过的话一个都没派上用场,月光下一见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郁桓跪下来,只抱着父亲痛哭,真正的痛哭流涕,足足有五分钟,后来是谷离非劝开了。
谷离非把一件羊毛大衣披在郁桓身上,“咱们先去洗澡,洗光光晦气,我给你买了一件新衣裳,待会儿穿上。”
“桓桓,你怎么胖成这样?”郁东敏又心疼,又抱怨。
郁桓的肚皮有怀孕六个月这般大,他的脖子和下巴已经合二为一,站着就像月光下的一尊铁塔。
五年里,每天的活动路线都一成不变,吃饭,上工,吃饭,睡觉,吃饭,上工……不知道是监狱里的伙食太好,还是内分泌失调,总之这五年,他胖了80斤都不止。
“爸——”他凄厉地笑,“谁会介意社会垃圾胖不胖呢?”
“桓桓,你说什么蠢话?”
“我讲事实而已。”
“你自暴自弃,怎么对得起小谷?她等了你这许多年!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啊,你珍惜她,就该珍惜你自己!”
郁东敏气得浑身发抖,谷离非赶紧轻抚他胸口,“叔叔,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郁桓他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郁东敏急促地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复下来,抬起脸,笑意盈盈地问谷离非,“小谷,我儿子什么时候上门做毛脚女婿啊?”
“随时都可以啊。”她推着轮椅,往商务车走去。郁东敏絮絮叨叨的话,隐约传来,“郁桓,以后你要自立自强,争取早日被社会重新接受……”
“爸,你别废话了,烦——”
郁桓烦躁地抓开车门,“啪”一声关上,车子在星光下扬长而去。
水田,溪流,芦花,月光,星子,还有一个孤零零的,疏处长。
明珠一对我曾经捧在手心,盈眶泪珠散落我衣襟;
如今姻缘转错,走上背向的路,
物换星移不复当时。
心底深藏多少不能付出的情,
梦中常见不能爱的人;
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才能回头再受明珠?
阳春三月,是毛脚女婿上门的好日子。
毛脚女婿这个称呼很有地域色彩,放眼全中国也就上海独有,上海丈母娘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加势利,但幸好郁桓不用对付,他只需要对付一个老丈人而已。
老丈人虽然不太中意他,但只要女儿喜欢,他也不会棒打鸳鸯。
关山峪住在西郊的一处别墅里,知道今天郁桓要第一次上门,他大清早就起床,保姆在厨房间忙碌,他则在客厅逗弄着Lily。
Lily今天被谷离非打扮成魔法城堡里的小公主,天仙一样美丽。
谷离非从楼上走下来,去厨房间给阿姨帮忙,路过客厅的时候和关山峪打了声招呼。
“爸。”
今天是正式场合,称呼可不能乱来,得提前顺顺口。
“你终于准备摊牌了?”
“嗯。”
“他能接受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女儿吗?”
“应该能吧。”
“我看未必。”
“您看疏离不就接受得挺好的?”
“那我劝你嫁给疏离。”
“爸——”她娇嗔,老头子下面的话,她背都背得出来——“郁桓终究非良人,我看疏离不错。男人,要紧的是有城府,郁桓流于表面,而且他现在仇恨社会,我不愿意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他这样一个人。”
听了几年,耳朵茧子都听出来了。
关山峪知趣地不再背诵陈词滥调,“你打定主意要嫁给郁桓了?”
“那谁来嫁给他?”
关山峪听了女儿这句话,简直想举手投降。
“菲菲,你以为自己是圣母?”
与此同时,毛脚女婿在做什么呢?
前天,郁桓去理了个发。头发不能等到最后一天再理,否则到老丈人家,一眼就看出来头发不自然。虽然头上的毛还很短,还看得见青渗渗的头皮,他还是特意去打理了一下。
昨天,他去买了见面礼,花了十足的心思。一盒上等普洱,两瓶酒。本来想投老头所好,买新疆伊力特曲,不过郁东敏建议,非非的爸爸年纪大了,喝白酒伤身,所以最后改成了桑葚干红和石榴红,都是新疆特产,红酒总比白酒保健。
今天他收拾得神清气爽,打扮一新,紧张前往。郁桓家住得和关山峪家不算远,大约10来公里,因为周末,道路也很通畅,离10点钟还差45分钟他就到了。
他思忖着到太早不好,说不定老头还没张罗好,于是又拐了出来,反反复复,居然绕着西郊别墅绕了三四圈,最后卡着时间点儿,进去了。
关山峪早就等在花园里头,笑眯眯地为他按下了车库的卷帘门按钮。
可是——尴尬来了。
郁桓平白胖了100来斤,普通的家用轿车早就容纳不下他庞大的身躯。所以这次出狱后,他买了一辆长城哈弗,城市SUV,空间大,又是国产货,便宜。
他早就不是那个青云直上重霄九的Colin了,江湖已经不是他当年的江湖,钱财有限,得省着点儿花。
哈弗车体型巨大,郁桓对来对去,车屁股始终有十几公分露在车库外面,停不下。他求助的眼光望向关山峪,像惴惴不安,等待审判,濒临死亡的小兔子。
“没事儿。就这么停着吧,车库门开着,我把往厅里走的门锁死了就是。”关山峪丝毫不以为意,关照道。
小小的插曲过后,郁桓搓着手,喊了声“关伯伯好”,心情更紧张。
关山峪抱着Lily,随郁桓走进客厅。郁桓有心想问这小丫头是谁,不过主人家没有主动介绍,他也不便发问,只好毕恭毕敬地把手里一提溜东西递给了关山峪。
“关伯伯,这是一点心意。”
“谢谢,小郁坐。”他招呼。
郁桓坐下,谷离非与他点头致意,在他旁边坐下。沙发上,美女与巨兽的组合出现了,其中巨兽的吨位约为美女的2.5倍,看得关山峪直摇头叹息。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看关山峪没有挑起话头的意思,郁桓只好硬着头皮自我介绍。
“关伯伯,我叫郁桓。郁达夫的郁,齐桓公的桓。”
“小伙子,很不错的名字,书香门第出来的吧?”关山峪嘉许道,“不像我老关,高中都没念完,生个女儿只懂得取名叫菲菲。”
“关伯伯您说笑了。您的名字也取得好。”
“那是!咱老关家也是书香门第啊,就是出了我这个不孝子而已。”他笑得豁达。
“菲菲也很聪明能干,”郁桓很狗腿地谄媚道。
“自家女儿我自家知道,早些年,菲菲可没少让你吃苦啊。”
“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菲菲这两年,生活的教训吃了不少,性子平和多了。以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不怕过不上红火日子。”
“谢谢关伯伯!” 郁桓殷勤地介绍起他送的礼来,“这是普洱,知道关伯伯您喝茶有讲究。这是两瓶干红,新疆的石榴红和桑葚干红,知道伯伯您在新疆待过好多年,所以……”。
“小郁真是有心了。” 关山峪吩咐道,“菲菲,赶紧给小郁去倒茶,瞧我都忘记了。”
他把Lily放到沙发上,一个人安静坐着,扭头把两瓶酒仔细端详,露出衷心的笑容。“小郁,你这两瓶酒送得,可真是对我胃口啊。石榴红,哈哈,石榴红!吐鲁番的葡萄鄯善的瓜,叶城的石榴顶呱呱!我当年在叶城当知青那会儿,喝过的石榴红瓶子都能垒成山了!小郁,不介意和我咪两口吧?”
郁桓和所有的上海男人一样,酒量不佳,哪里敢在新疆老知青面前班门弄斧?不过关山峪兴致上来了,牛都拉不回来,他当然要点头答应。
关山峪从酒架里摸出两个红酒杯,拉开架势就想和郁桓咪点儿小酒。郁桓从沙发里起身,想上去帮老头子倒酒,没成想沙发太软,他又太胖,一下子没站起来,又跌回去了。
Lily在一旁,看得咯咯笑,笑声传到郁桓耳朵里,就是嘲笑加讽刺的意味。他面红耳赤,恨恨地瞪了小丫头一眼,再一使力,终于站了起来。
他冲到关山峪面前,举起酒瓶子赶紧为老丈人倒酒。
可酒瓶子都“倒立”了,这酒还是一滴都没出来,郁桓抖了抖酒瓶子,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怎么回事儿?丢脸丢大发了。
谷离非在旁边问道,“郁桓,你手老抖,抖什么呀?”
关山峪打了一个哈哈,“小郁,你别哆嗦呀。先把瓶盖打开了才能倒酒。”
这下子,连谷离非都忍不住笑出来。
起子转了几圈,瓶塞拿掉,石榴红的液体终于汩汩地流入红酒杯,醇厚甜美的香气浮起来,郁桓坚持把杯子倒得满满的,才放下酒瓶。
关山峪拿着红酒杯晃了两晃,并不着急喝下,而是劝导,“小郁,您别紧张,都是自家人了。”
郁桓正在抹额头的汗呢,一听见关山峪和他说话,他赶紧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紧张,不紧张,我叫不紧张。”
最后,连关山峪都破功了。
这边厢,三个人其乐融融品红酒的惬意,让Lily嫉妒了,小家伙不安分起来。
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她讨厌被忽视,被无视,她只希望被注视,被重视。
孩子希望得到大人们注意力的方法只有一个,哭闹,于是Lily毫无意外地哭闹起来。
谷离非特意为郁桓创造了一个机会,她说,“郁桓,你抱抱她好吗?她叫Lily,是我的女儿。”
当谷离非把Lily交到郁桓手中时,他还是呈梦游状态的。
“你的……女儿?”
“是。我的亲生女儿。”
谷离非无数次地看到过郁大少这种表情,五官僵硬,舌头打结,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
在她对他说不能接受表白的那年,
在她对他说分手的那年,
在她对他说要重修旧好的那年。
多少年以后,她居然又看到了郁大少这熟悉的表情。
那边厢,正躲在妈妈怀抱里享受温馨的Lily,被挪了窝,强行塞到怪叔叔的怀里,她很不乐意,很烦躁。
她使出惯用的小伎俩,朝怪叔叔喷口水。噗——
怪叔叔却半点都不介意,只把她夹得更紧,恶狼一般的目光瞪着妈妈。
怪叔叔抱小孩儿没经验,把Lily的小屁屁夹得好痛哦。哼!哼!生气了,生气了,我可告诉你,我真的生气了——怪叔叔没有带小孩儿的经验,他也没能及早读懂小丫头眼睛里的熊熊怒火。
烦躁的小丫头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伸直了小胳膊,抡了半圈,郁桓没防备着她,脸上结结实实的被小手扇了个巴掌。
可能角度赶得正好,那声音还挺响亮——啪的一声。
郁桓僵硬了半秒钟,忽然就把孩子往地上摔。
“哪里来的小野种?”
掉在地上的Lily,后脑勺着地。不哭也不闹,安静地诡异。
她长了一双丹凤眼,一眨不眨地仰望着铁塔一般矗立的怪叔叔。
郁桓看着这双似曾相识的丹凤眼,胸腔就有一口血要喷出来。
是谁,是谁,是谁长了这样一双丹凤眼?
细长条,单眼皮,又凉薄,又自私。
Lily的后脑勺,缓缓地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来。
疏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他找到病房,透过毛玻璃,看到谷离非跪在郁桓的面前。
他挚爱的女人,跪在他的情敌面前,虔诚祷告。
她说,“郁桓,你还记得你跪过我多少次?”
往事不堪回首,他摇摇头,不愿意回忆。
“我记不清了,每次你说要分手,我都跪下来求你。”
郁桓走到ICU的玻璃隔断旁边,愣愣地看白床单上的孩子,看了很久,仿佛要把白床单剜出一个血洞来。
忽然他又神经质般跳开,因为血洞里仿佛钻出另外一个人来,这人和Lily长着一模一样的一双丹凤眼,扑上来要扼住他脖子,责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对不起,非非,真的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没有替人当爹的习惯。”他特别惊恐,像只受惊的白老鼠,这个真相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他惊得跳起来。
他蹲下身体,试图把谷离非扶起来,而她执意不肯起来。
“郁桓,我谷离非这辈子,只跪你这一次。”
“非非,你别这样,别跪我了。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你等我5年,你早就应该嫁人。”
又凉薄,又自私。
知道自己未来的归宿是劳改犯,就苦苦哀求非非等他5年,“我会好好改造,出来我就娶你。”
言犹在耳。
谷离非居然笑了。
历经沧桑后的笑。
“郁桓,你以为我跪下来,是求你娶我吗?”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
“一二三四五,我等你5年,是我赎的罪。
要不是我,你不会有这样一个鸡飞狗跳,鲜血淋漓的初恋;要不是我,你不会在高墙大院里度过五年;要不是我,你不会顶着刑满释放犯的名头,而是春风得意的外企著名职业经理人。
郁桓,我欠你的,可真不少,我想不出来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如今总算一笔勾销了。
再见,愿你我都能过上崭新的生活。”
她不徐不疾,缓缓地把这五年的感悟,这五年背负的沉重,与他说了,一身的轻松,轻得仿佛一片白羽,体态轻盈地浮到了天际。
当太阳横过西方的海面,对着东方留下它最后的敬礼。
原来如此。
病房静谧了很久,玻璃隔断那边,仪器传来滴滴答答的工作电流声。
突然,静谧中爆发出一声痛哭,那是一个成年男子,压抑不住的绝望与哀愁。
“非非,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郁桓把谷离非揽到怀里,终于失声痛哭,狠命地跺着脚,像一个孩子般发泄他的痛苦。
他在大学里痛过4年,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终于认命。然后细细地舔舐好伤口,想不到她这冤家又摸上门来,要重修旧好,不给他安生的日子过。
他在牢里痛过5年,怕自己从此成为社会边缘人,所以要紧紧抓住一个好媳妇儿。想不到她这冤家,又给他沉痛的一击。
当年为了女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热血冲动的郁大少,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只是一个,现实,自私,凉薄的,上海小男人,抱着他的初恋情人,痛哭流涕。
多么煽情的场景,前女友抱着她的初恋情人,涕泪交流的。
疏离看得窝心,他旋开门把手,就想拆开这对小鸳鸯,却被关山峪一把拉走。
“我找你有话说。”老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话,两个男人再次在医院的门诊厅的钢椅上坐定。
钢椅冰凉凉,白惨惨的。在这样一个倒春寒的天气,人一坐上去,就仿佛被吸走了阳气。
疏离非常不适意。仿佛每次让他失态,都在这个地方。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坐下来。他怕这次,又会听到什么惊人之语,让他失态。
“关叔叔, Lily在ICU!(重症监护室)”
“是啊,情况很不好。”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郁桓哭成那样?”
“他不小心把Lily摔地上了,搭桥破裂,脑内脑外都出血,医生处理过了,说这次……”关山峪也老泪纵横,“说这次,可能就挺不过去了。”
疏离听得鼻酸,“Lily这孩子,真的是命苦。”
“是哇。我在想,是不是我做错?如果当初我能强硬一点——”关山峪一声叹息。
“关叔叔,您做错什么?您别太自责了。”
关山峪喟然一叹,揉揉太阳穴,语声平静中透着无可奈何。
“疏先生,我以前在新疆插队,那里的少数民族有一种说法,小孩子长相随哪个,就是哪个被爱得多点。疏先生,菲菲的眼睛大,可是Lily是丹凤眼。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了,菲菲当初有多爱你。”
“关叔叔——”疏离愕然,脸色比冰凉的钢椅还要寒凉。
看吧,这钢椅就是坐不得,坐上了就吸走你的一切元阳,让你破败灰暗到底。
“菲菲当年一定很喜欢你,否则点解为你生个仔?”关山峪点起一根烟。
虽然医院是禁烟的,但是他内心太悲凉,连广东话都杀出来了,实在顾不得别的了。
“疏先生,你看过Lily的病历卡吗?”
“没有。”疏离想起有一次,秦医师朝他递病历卡,谷离非反应过度的表情。
关山峪摸出病历卡,递到他手中。
“她叫关离离,是你的孩子。”
“Lily,是我的孩子?”疏离摇摇头,“不可能,年纪对不上。”
人们将生命中的错误聚集到一起,创造出一个恶魔,叫命运。
而此时疏离正看见这个恶魔,对他狰狞地笑。
“你当年选择举报的时候,菲菲就怀孕了。
你也知道菲菲性格有多倔,她对你很失望,很痛恨,决定去打掉。可是医生劝她三思,因为她怀的是龙凤胎,两个孕囊都很健康,杀掉实在太可惜。
B超拍出来的黑白小照片,两个芝麻大的小恐龙蜷缩着身体,周围绕着一圈朦胧的光环,真的,每个人看了都会心软,她心软了,我也心软了。她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要早点让你知道,别自己一个人死扛着。可是她不听,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操办的。
我的菲菲啊,性子那么烈,脖子那么硬。她说自己选的路,爬也要爬到终点;
那个时候,她寄人篱下,不但要为我操心,还要担心郁桓,给他宽心。她吃不下,睡不着,整夜做噩梦,每天呕吐,吃了很多镇静剂,不但孕期的营养跟不上,还满嘴起了火泡。
菲菲后来是早产,一个生,一个死。两个胚胎争营养,发育地都不好,姐姐出来的时候胎心掉到70次都不到,在产道里等了一个小时都生不出来,医生只好动用了产钳。钳子夹出来伤害了颅脑,智力不行了,连生长发育都受到影响,看起来明显比同龄的孩子小一大截。弟弟生出来的时候是窒息,吹氧也不行,在NICU待了两天后来还是去了。
疏先生,你知道吗?我当时第一时间就想找到你,敲着你的脑壳质问你,怎么对待我女儿的?
可是菲菲,她想彻底告别你,离开你,她说永生永世都不想再看见你。
我的菲菲,我太宠她了,什么都由着她,结果,老天爷给她设了一个又一个障,替我教训了她。
疏先生,你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我希望一切都还不晚。你想好了,就进去吧。”
天空一片阴霾。
真相,躲在乌云的缝隙里。
命运的恶魔,在狰狞地笑。
同时,它又在你不提防的时候,为你系上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有的人的红线,在岁月的长河中,被吹散了,被撕裂了,被挫骨扬灰了;而有的人的红线,恪尽职守,坚忍不拔,十几年不间断,让宿命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了。
她忽然就醒了。
才发现自己趴在白床单前,已经睡到晨昏不分。
Lily还是没有醒过来。
脖子处痒痒的,暖暖的,她警觉地去摸,摸到一双手。
这双手光滑,修长,温润,没有一处茧子。生活的优裕只通过一双手也能体现地淋漓尽致。
这双手把一个东西系到她脖子上,一个还带着他体温的东西,应该刚刚从他脖子上摘下来。
是那把塔吉克族的锡雕弯刀链坠,谷离非当年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只是,此物似乎又和当年有所不同了。
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呢?谷离非困惑地想。
还是他来点拨了她的困惑。
“我在喀什老城,请师傅刻了字。”
他引导她的手,抚触镌刻的文字,原本光滑流畅的刀柄,有了粗糙的手感。
他慢慢把字读出来。
“苍茫半生,回首如故。”
银刀出鞘,隐隐有龙吟之声。
窗外,杨柳柔嫩的枝条拂开无波的水面。
春天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