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说文解字》之《说“鼠”》

唐人曹邺《官仓鼠》：“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诗中“官仓鼠”的形象，是“硕鼠”形象的沿袭，辛辣地讽刺了贪官污吏只管自肥、罔顾民瘼的无耻行径。

说字

“鼠”是象形字。小篆的“鼠”字像一只蹲着的老鼠，“鼠”的本义即老鼠。徐锴《说文解字系传》说：“上象齿，下象腹、爪、尾。鼠好啮伤物，故象齿。”“鼠”字的上半部分像牙齿，下半部分像肚子、脚和尾巴。因为老鼠喜欢用牙齿咬东西，所以先民在造字的时候，特别突出它的牙齿。

说词

鼠目寸光。许慎《说文解字》云：“鼠，穴虫之总名也。”老鼠是穴居动物，生活在阴暗的角落，习惯夜间出没，破坏能力很强，因此，和老鼠相关的词多为贬义词，比如鼠子、鼠辈、鼠窜，等等。鼠目寸光也是贬义词，形容人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看不到长远，只会斤斤计较，不会大处着眼。目光由观念决定，观念又从经验而来。有的人囿于所见所闻，形成了错误的观念，由此产生错误的判断，从而导致目光的短浅。据司马迁《史记·苏秦列传》，苏秦发迹之前，穷得叮当响，“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家里人都瞧不起他，嘲笑他是个窝囊废。等到他纵合六国、身挂六国相印、位高权重之时，家人又对他敬畏得要死，“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一个个都趴在地上伺候他吃饭了。别人头上有光环，就去顶礼膜拜，没有光环则视若无睹，这就叫鼠目寸光；别人头上没有光环，却能事先看出光环来，这样的眼睛，才是真正的慧眼。

说诗

《诗经·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老鼠侵吞粮食，贪得无厌，把自己吃得又肥又大，诗人以硕鼠的形象，比喻搜刮民脂民膏的统治阶层，惟妙惟肖。唐人曹邺《官仓鼠》：“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诗中“官仓鼠”的形象，是“硕鼠”形象的沿袭，辛辣地讽刺了贪官污吏只管自肥、罔顾民瘼的无耻行径。当一个国家到处都是“硕鼠”、“官仓鼠”，人们不堪重负，就会愤而反抗。积极的反抗，是揭竿而起，直接和统治阶层产生对立、冲突；消极的反抗，则是像《硕鼠》所说，“逝将去女”，用脚投票，逃离这个国家，去远方寻找心中理想的乐土、乐国与乐郊，用现代的话来说，就叫“移民”。移民有行动上的移民，真正从一个地方搬迁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国家迁徙到另一个国家；也有精神上的移民，亦即汉娜·阿伦特所说的“内在移民”（inner emigration）。在讨论德意志第三帝国的一篇文章中，阿伦特写道：“正如'内在移民’这一命名所提示的，它是一种奇特的暧昧现象。它一方面意味着，某些人身在德国但其行为却仿佛不再属于这个国度，他们在感觉上像是移民；另一方面它又说明，他们并没有真的移民，而只是退缩到了内在的领域，退缩到思想和情感的个体性之中。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这种形式的放逐（或从世界退缩到内在领域）只发生在德国……”（《论黑暗时代的人性：思考莱辛》）对统治阶层来说，精神上的移民比真正的移民更为危险，因为它表明，人们对统治阶层已经彻底绝望，只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在万马齐喑的沉默中，静静地等待火山的爆发……

说典

据《史记·酷吏列传》，张汤小时候在家看门，父亲回来后，发现老鼠偷吃了家里的肉，很是恼火，就把张汤痛打了一顿。张汤当然不服气，于是掘地三尺，把偷肉的老鼠和老鼠没吃完的肉全都挖了出来，然后像审犯人一样拷打、讯问老鼠，并写下口供和判决书，最后才把偷肉的老鼠剁成肉饼，以泄心头之恨。父亲看了张汤写的判决书，“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吃一惊，刮目相看，从此就让张汤帮忙书写法律文书。“鼠狱”一词，典出于此，通常指人少年老成、智力超群。张汤后来成为汉武帝的宠臣，官至御史大夫，掌管刑狱大权，一如小时候那么聪明。不过他也许是聪明过了头，反被聪明所误，最终在官场勾心斗角的权力纷争中含恨自杀。“鼠狱”之材，由此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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