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农耕时代美好生活的象征|原乡
前些年,姑娘回江南老家,我叮嘱她观察夏夜的萤火虫,那曾是故乡夏夜最浪漫迷人的景致,是自然界太阳月亮之外稍有的光亮。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萤火虫曾经给我们带来多少快乐!
但是,姑娘没有在江南见过她父亲熟悉的萤火虫,几年来一只都没见过。作为父亲的我,后来写了篇江南旧闻,《再见,萤火虫的故乡》再见,萤火虫的故乡|原乡,文字充满了感伤的回忆,我设问,没有萤火虫的故乡,还是故乡么?
我后来才知道,不惟我的故乡不见了萤火虫,许多曾经夏夜漫天飞舞萤火虫的地方,也不见了萤火虫,或者越来越少。萤火虫竟然成了濒危物种。
曾几何时,萤火虫代表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故乡,萤火虫也叫火焰虫虫,斗斗虫虫。在江阴,也叫油火虫虫。刘半农 《瓦釜集·第三歌》:“姐肚里勿晓得郎来郎肚里也勿晓得姐,同看仔一个油火虫虫飘飘漾漾过池塘。”
这油火虫虫就是萤火虫,跟武进说火焰虫虫,意思类似,都是取其形意而来——萤火虫屁股亮晶晶,发光,无论火焰,还是油火,都是发光的东西,故得其名。不过,为何叫斗斗虫,我也不知道了,问故乡人,也无从回答。
说萤火虫是美好生活的向征,是有根据的。这个美好生活,并不是夏夜萤火虫自由自在的飞翔的那种自由感,而是在基本的物质生活层面。
比如,我们小时候夏夜捉萤火虫,祖母就会摇着蒲扇给你说民谣:“斗斗虫虫飞,飞到高高山上吃糖糙米;斗斗虫虫飞,飞到地了去吃荸荠……”
或者说,把糙米换成了白米:“斗斗虫虫飞,飞到高高山上吃白米……”
虽然故乡盛产水稻,但在农耕时代,种田人吃白米并不容易,吃白米自然代表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荸荠,也叫马蹄,是一种植物,其根茎如球,甘甜清香,既可作水果生食,也可作为蔬菜熟食。旧时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备些荸荠零食或做菜,自然也是美好生活的代表了。
同样,糙米也代表着农耕时代的美好生活。在故乡方言中,这糙米,并不是某种杂粮,也不是品质不好的早稻米,而是经过加工的米——简单地说,就是爆米花,用的可是白米。爆米花在故乡还可以沾着麦芽糖做成糙米糖,故乡俗称糖糙米,这是我们那个年代小孩的最爱,却是非常奢侈的——无论是荸荠的甜,还是糖糙米的甜,甜代表着我们童年时代最美好的生活。
而另一个关于萤火虫的民谣,则更直接:
“火焰虫虫夜夜虫,阿公挑水卖胡葱,儿子当家做裁缝,十个瓮头一个空,还叫穷啊穷。”
如民谣中所描述的,这一家人的“产业结构”还是很合理的,长辈种菜卖菜,儿子手艺当家,十个瓮头只有一个空,在农耕时代,当是小康之家了,但农民还是希望能够挣得更多,积谷防饥啊。
这则民谣我小时候没有听说过,是我一个老大哥告诉我的,他是小时候听他祖父跟他念叨的。
如今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米、糖糙米、胡葱、裁缝之类,都几乎不再金贵,也不再是美好生活的象征,故乡已经搭上了工业化滚滚向前的车轮。
真是一种莫名的契合,当农耕时代那些古老的美好生活的象征被新的生活驱逐后,自然界它们的代言也消失了,比如萤火虫。
父亲说,萤火虫要有牛粪,水稻,现在牛粪没了,水稻田也越来越少,萤火虫当然不见啦。
父亲是从自己朴素的生活经验来说的,萤火虫的消失,确实是跟农耕生活方式的改变有关。
如今故乡水稻田大幅减少,以及农药的大规模重度使用,河水的污染等,应该是萤火虫栖息地被破坏的重要原因吧。
而且如今故乡的夏夜,没有月亮的晚上,也不再是漆黑一片,到处是工厂、楼房的灯光,还有路灯,以及来往各种机动车辆越来越耀眼的灯光,过去夏夜萤火虫明灭不定的曼妙光亮,又如何与各种电光相抗!
萤烛之光,如何与日月争辉?萤火虫的光,是自然之物,自是无惧与自然有常之光,可如今,萤火虫遭遇的是无时无刻不歇的人工之光,它们自然再也无处藏身,更无缘争辉了。消失,恐怕就成了它们的不二选择。
好在,这些年故乡的环境比过往有了些改变。弟妹说,前两天晚上,还遇上了萤火虫。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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