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凤仙花正艳｜原乡

前些天一人在家时，北京的天气喜怒无常，上班前去阳台关窗户，忽然发现有几株小苗在一个小花盆里，挤在各种花草之间，安静，纤细，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锯齿的绿色的细叶，肉色而渐红的茎杆，陌生中又颇觉眼熟。

陌生是因为以前没注意这小盆绿植，眼熟，是它曾经是我少年时代熟悉的一种植物，我已多年未见过了，竟然在自家阳台见到了！我拍了照片，发乡友群里，问谁识此物。

“凤仙花！”

乡友们的答案完全一致。同时，乡友提醒我，应该松土了，凤仙花喜欢阳光和松软的土壤。

是的，阳台上这小盆绿植是凤仙花。我一问远在故乡的太座，方知是丫头从学校拿回的种子，撒播在这个花盆里，长出来的。

不过，我记忆中这个季节，故乡的凤仙花早不应该是阳台花盆里那般纤细柔弱的模样了。炎夏蝉鸣萤舞时，凤仙花也应该和荷花一样，正是它摇曳绽放，大放异彩的时候。

“荼蘼花开春将尽，楝花开将入夏”。

传统二十四花信风里，只到晚春初夏，不知为何没有盛夏绽放的凤仙花。但夏日才盛放的凤仙花，确实是香艳娇嫩，与荷花并领炎夏风骚。

僻居乡间的少年毛泽东这样为凤仙花鸣不平：

“百花皆竞春，指甲独静眠。

春季叶始生，炎夏花正鲜。

万草被日出，惟婢傲火天。

渊明独爱菊，敦颐好青莲。

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

据说这是毛泽东少年时（1906年）写的一首旧体诗《五古·咏指甲花》（西苑出版社1993年9月版《毛泽东故土家族探密》），这个指甲花就是凤仙花。

春季百花盛开时，凤仙花才开始长叶，并不急于争春，待到炎夏，百花落尽，它始绽放，此一特色；凤仙花开，多在夏日早晨，此时蝶蜂方在梦中，不知凤仙花开：“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 （唐·吴仁壁·《凤仙花》）

炎夏朝阳初上，万草慑服，唯有凤仙花傲然摇曳对火天，所以是“最宜看处”。这也算是凤仙花独来独往于世间，不从众花万草，孤高之意立见。所以少年毛泽东说“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

凤仙花一点都不像我家阳台花盆里的那几株那般娇嫩弱不禁风，我小时候村里凤仙花很多，茎杆粗的有大拇指一般，一棵也能有一米多高。夏天雷雨后，倒是满地零落，碾落成泥花作尘。

凤仙花之名，《群芳谱》说：“其花头、翅、尾、足，俱翘然如凤状，故又名金凤”。中国古人将凤仙花视为凤凰仙魂幻化而生。其花色颇多，红白紫红粉红皆有。红色凤仙花花瓣捣碎，可染指甲，宋周密《癸辛杂识》记曰：“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许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敷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涤不去，可经旬，直至退甲方渐去之。”故毛泽东诗中，也称凤仙花为指甲花。虽然经过文革严厉，我小时候也常见村里的大姐姐们夏天这般玩耍，大概对花草的熟悉，是斗争消灭不了的。

我小时便知凤仙花能活血消肿。故乡男孩，夏天皆容易上火，脑袋上爱长小脓包（俗称白蕾头，可能就是青春痘），用手挤破后，把凤仙花叶，柔软变色后，贴在脓包创伤处，凉快，据说消炎。老人们常常这样给我们整治。那个时候，村里遇上个老太太，脸上贴个揉变色的凤仙花叶，一点都不稀罕，就像受伤贴了创口贴一样。对，如果说马兰可以成为春天或秋天的创口贴，凤仙花就是我们夏天的创口贴。

据说凤仙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凤仙透骨草，名字也来自其治疗功能，可作治疗风湿疼痛和跌打损伤的药。不过，按文献，江苏一地，只以白色凤仙花为透骨草用，其他花色不入药。

凤仙花结果成熟后，籽荚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弹射很多出籽儿来——而这也是凤仙草传播的方式，所以凤仙草都是一簇簇长的。

凤仙花果荚弹射籽儿后，外壳马上会卷成圆形，小时候我们常把卷成圆形的外壳，挂在耳朵上玩，就像青色的耳环。

我小时候，家里外墙外，长着许多凤仙花，黄花菜边上，也有不少凤仙花。传说蛇怕凤仙花，我小时候问过祖母，为什么蛇怕凤仙花，祖母回答说：“凤仙花是凤凰变得啊，蛇怎么能不怕凤凰呢？”

（原文写于201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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