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字的日子|往事

我上大学的时候,性格比较内向,除了和老乡喝酒打牌之外,其他的社会交往甚少。

不过,在1987年我进入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同学给我找了一个活,就是替老师抄书稿。倒也给我沉闷的大学生活添了些特别的意思。

彼时电脑还不像今天这般流行,我们刚开始学BASIC,进电脑房是很神圣庄严地,要换拖鞋。老师写书写稿子,自然不像今天似的流行用键盘敲打,那个时候,更多使用笔墨。

我的中学母校江苏省前黄中学,虽是农村中学,当年却有很多很好的课程之外的教育,比如,写字课,从初一到高二,每天有二十分钟的写字课,虽然最后流于形式,但是,当年这个硬性规定,还是让我们这些学生受益匪浅,我就是其中之一。

每天二十分钟写字课的存在,使前黄中学的毕业生整体硬笔书写水平在高校学生中还凑合过得去。这也是我当年能够找到活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我当年的钢笔字也还凑合过得去。至少,当年在我们宿舍我的钢笔字位居前茅吧。而且,缺少社交活动,也有空闲。

须知,抄书稿是个苦活。业余生活丰富的人,绝对是不愿意干的。

给我找到抄字活的,应该是我的下铺曾明友君。当时明友业余替系里一位叫索爱群的老师兼差当工作助理,其实,也是索老师给明友一个勤工助学的机会。

有一天晚上夜自修回来,明友跟我说,老朱,愿不愿意帮着誊写书稿啊,一千字一块钱?

当然好啊。这是天上掉馅饼啊。

第二天明友拿回一叠稿子,我便在业余时间抄写完成了。挣了几块钱。

抄稿子的要求,就是一字一格,要用正楷,工整清楚,尽量做到每一页都不涂写修改,殊为不易。

总之,第一次活干下来,老师还算满意。

于是断断续续地给老师抄了些稿子,挣了些零花钱。抄稿子的钱是辛苦钱,也不是常有的,活多活少,取决于老师科研水平及通过论文著作表达的速度,也取决于老师是否大方。

在这点上,索老师是个大方的老师。

抄稿子的钱虽不多,但这对于我们这些正需要钱的学生来说,多少都是及时雨。我用抄稿子的钱买了些书,也和同学合伙买过人民大学东门那个海丰餐馆的鱼香肉丝和饺子。

在我抄写书稿的生涯中,最多一次,活比较急。吃完早饭,上课的时候,课间休息的时候,晚自习的时候,我都马不停蹄伏案抄写。一天一夜,抄了将近17000字!

到交货的时候,手指手腕都是僵硬麻木的!

不过,收入可算是丰硕的,一天差不多挣了17元钱哪,这简直就是天价啊。

我很清晰地记得,当时我弟弟在老家社办厂当学徒,一个月工资是19元钱,而我一天竟然能挣17元!

这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全忘了僵硬发麻的手指手腕。

不过,这样的活,其实是难得一现的,按照今天的表达,就是偶然性事件,非常态收入。

索爱群老师后来在考研政治复习试题方面大大有名,每年考研的政治复习试题上,著者都有她的名字,不过,我当年抄写的,还不是这些,主要是学术论文。

当然,上大学的时候,我还义务给老师抄写过一些,不多。最多的义务抄写,是我大学刚毕业,结识了我后来的好朋友、当时我的同事北京印刷学院社科部的刘拥军老师,如今他是新闻出版研究院的副院长,当年他写了一本书,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三十余万字,找了我们四人帮着抄写的,参与抄写的有后来曾任北京印刷学院学生处长的张可献老大哥、基础部的马涛老大哥,还有一位我人大的学妹如今在异国他乡全球顶尖跨国公司当金领。

我抄写最多,三十余万字中,差不多一半是我帮着抄写的。拥军兄给我们的报酬,自然不是钱,而是请我们喝了几次小酒以表谢忱。

不过,他这本书最终没能出来,出版社要他交2万块钱,当时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彼时与他探讨的问题相近的一本书,后来出版了,书的作者叫樊纲。后来我和拥军兄喝酒时感慨,当年要是凑了这2万块钱,或许他也能混个央行货币委员当当,最不济也能当个经济学家。

当年右手中指第一节左侧厚厚的淡黄色老茧,便是吃辛苦饭的证据。至今,老茧虽然早已剥落,但畸形的痕迹,依然残存。

我后来再也没有给人抄写过书稿,在我自己翻译古代家教孝道之书蒙钱时,手稿出来后,是请我的同事在电脑上帮着敲击出来的,我给他们的报酬,也是请他们喝酒。

形势比人强。手工业最终输给技术进步,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很快,抄手稿这门手艺,连辛苦费也挣不到了。人们都扔下了钢笔圆珠笔,开始敲击键盘了。我也渐渐学会了用汉语拼音打字。

到1990年代后期,我敲击键盘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如今速度更快,差不多成了键盘手了。当年的一手硬笔字,也全部扔给了过去的时代,输给了键盘手。

我心里有些难受。数月以前(2012年9月),我重新拿起了笔,拿起了稿纸,开始早晚两次手抄。我的要求不高,不求好,但求不连笔。自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让自己放慢速度,平静心气,在键盘手外,为自己添些传统的乐趣。

而且,抄读还有一个好处是,抄写的过程,记忆更深刻。

(原文写于2013年12月)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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