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青豆里的乡村中国｜原乡

今年秋天（注：原文写于2015年10月7日），父母没有再去卖青豆。

金秋时节回江南故乡，青豆正在收获，稻子也已灌浆，丰收的气象已有端倪。但故乡已不在乎。

故乡流行种大豆，黄豆青豆黑豆都种。与东北成片种植不同，江南地少人多，田边地角，过去凡有空地处，随处可见几棵豆棵，全部利用起来。足见江南人的精细与勤劳。

故乡的大豆，一般是三用，一用是豆子还嫩的时候，当菜吃。另外主要是待黄豆老了，收获后换油，或者放着炒黄豆吃。

这个季节，正是故乡盛行吃青豆的时节。青豆是金秋时的当家菜，人人喜欢吃青豆。北地所谓盐水毛豆，在故乡其实是最粗鄙的吃法。

故乡吃青豆的方法很多，丝瓜炒青豆，咸菜炒青豆，青豆烧豆腐，青豆烧百叶，青豆烧青菜，青豆烧茭白......青豆几乎是这个时令的百搭鲜货。

我上中学那会，管制经济刚松动不久，父亲总是头天傍晚从家里骑车去常州附近的凌家塘批发市场，批回来一大袋青豆，家里人连夜剥好，第二天一早，父亲再去附近镇上卖青豆。

青豆剥好后即是净菜，可以卖出个好价钱。但剥青豆是个苦活，剥的死去活来，指甲生疼，这种记忆，挥之不去。

这些年家里经济条件好转，父母依着惯例，在田角地头种了不少大豆，甚至荒废的种了树的良田里，父母还是种了不少大豆。往年这个时候，父母兴致很高，采青豆剥青豆，然后有父亲带到镇上卖，一季也能挣个千儿八百的，虽然辛苦，但老人很高兴。

不过，今年秋天，父母再也没了卖青豆的兴致。过去我们兄弟百般劝他们别卖了太辛苦，都劝不住，今年他们自己不愿卖去了。

我很好奇。

“还卖个鬼”，对父母卖青豆一向有意见的弟弟首先开腔，“吃死人的青豆都有啊，到处都是青豆，今年特别特别多。”

父亲告诉我，今年青豆刚上市时，能卖到十多元一斤，未及两天，青豆价格急速下跌，最低跌到2元多一斤，他说我叔叔婶婶还在卖青豆，价格大概3、4元一斤吧。

怎么会一下子跌得这么狠啊？

这几年种豆的人多啊。我们过去就是田间地头种些，自己吃点，剩下卖些，现在很多地里都种豆了。父亲告诉我。

种豆比种稻简单，种下后不用管，不用打药施肥，也没啥成本，收成又好......

为什么这些年种豆的人多了？其实是种豆的地多了。弟弟说，过去我们就是角角落落种一些，自留地种一些，现在像我们家，北边那区田，不种粮食，种上树了，中间再种些豆子，噢，荷花郎又下种了啊。我们家种豆不也多了么。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这些年拆迁征的地荒在那儿的太多了。 那些地闲置在那儿，一开始大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动工，等着，一年两年等着，好家伙，最多都十来年了，还荒在那里，人家就开始在那些地方种豆了。

过去土地财政，搞万亩良田，搞工业开发区，加速工业化和城镇化，故乡和全国各地一样，征用了大量良田修路造厂房搞房地产，如今经济形势不好，老政策难以为继，原来征用的一些地，不少撂荒了。弟弟所说不少地方种上了黄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重新开垦种水稻，显然做不到，规划了征用了，而且种水稻要求高，引水灌溉，打药施肥，都是费心费力不讨好，种豆子则简单，一季即能有好收获。所以，豆子一下子多了起来，价格自然随行就市，跌得很惨。父母也就不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了，自己拔点回家当菜吃，其余的，也就等它们老了，等着收老黄豆了。

原来如此。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