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癌症病房
2021-01-13 11:14:39
「抗癌」
究竟是一段多黑的路?
最近被「送你一朵小红花」刷了屏。
为了让女儿安心吃下一碗牛肉饭说自己早就吃过了的爸爸;
桌角用硬纸塞了无数层,衣柜里一件羽绒服跑完了绒还在穿的妈妈;
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以为自己转移复发,对外界草木皆兵的患者…
癌症,究竟是怎样的?
我们走近武汉协和医院血液科的抗癌患者以及他们的家属,窥见他们生活里的不易、妥协、抗争,以及狭缝里的阳光。
医院,是这世间故事最多的地方,特别是全国排名第四的协和医院血液科。
血液科里的无菌仓被特殊的透明塑料遮住,里面躺着年轻小伙刚刚醒转,医生建议少玩手机,所以他拿起钢笔摹起了字帖;
上午还能吃两个鸡蛋,说话中气十足,刚满三十岁姑娘,下午就因为血小板急速下降推进了ICU;
有为了亲属签字而在进手术室的前一天领结婚证的情侣;也有因为长时间陪护和折磨最终分崩离析的夫妻。
抗癌8年的王青告诉我,病房里来过最多的一拨人,是剃头匠,当然他们只会一种头型,那就是剃光。
医生其实都很温和,他们一般会告诉你化疗掉发的程度因人而异,10个患者里可能有那么一两个能保住它。
病友群着实是真实的存在,里面完全脱离了地域局限,西藏和福建也能融洽相处,每天分享最多的是食谱和名医,偶尔穿插些鸡汤。
在医院来来往往8年,王青总结出患癌后的几个阶段。
初期崩溃,怀疑人生、反省自己、质问命运;中期疯狂查阅资料、四处寻医问药、改变不良习惯;最后接受现实。
听说沐浴露会增强乳腺癌概率,患癌后的王青再也没有用过沐浴露。
“虽然后来有看过辟谣,但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生活的仪式感远没有活下去重要。”
王青说得风轻云淡,「活下去」是癌症患者唯一的企盼。
癌症病人的性格多少都会随着病痛变得敏感偏激,典型的症状就是极端的相信医生又全然的不信医院。
所以只要条件允许,患者一般都会换无数个医院看诊,熟练地运用搜索引擎寻找下一个专家,甚至到深山老林去找那个所谓的世外高人,拖着一行李箱的中草药回家定时煲好。
患癌7年,李冰去了近20次北京,背熟了从北京西站出来坐地铁9号线转10号线,C出口,有个一百多块钱的城市便捷酒店,北京肿瘤医院朱教授的专家号,买过120—800一张不等。
作为华中地区三甲医院最多医疗资源最好的武汉市,这里汇聚了湖北省下线城市、华中地区、甚至东西北部的重症病人。
特别是协和、同济两所大医院门口,除了病人及家属,最多的一类人是寻找租客的房主。
体育馆旁藏在老弄堂里的私房,万松园里还没重建的低层,100平的房子有些被切割成了五六间。
吉林来汉求医11年的林立,血癌4期,是协和医院的常客,见证了协和医院血液科从全国第7上升到全国第3,每年秋天都会来例行复查。
她已经和万松小路上做短租房的房东达成了默契,一过8月,房东甚至会在微信上确定她复诊的时间,以便为她留好房间。
现在的她对中山公园里每棵桂花树的位子比我这个在航空路长大的武汉伢还要清楚。
当然,抗癌路上,每一块钱都要掰成五块花。更多的患者家属,租一张折叠床,就蜷缩在病床旁边1米的空隙里,每晚的梦,都伴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床呼叫」的声音。
数字,是癌症病人最敏感的神经。
血常规上横七竖八的箭头,心电图上血氧指数的细微波动,输液泵上200/h的精准点滴数。
3个月的一次的ct,6个月一次核磁共振,12个月一次的pet(全身癌细胞扫描)。
还有就诊卡里心惊胆战的余额。
淋巴癌患者文斌刚刚做完了他的第11个化疗,如无意外21天后进行最后一个,这个阶段的化疗就终于结束了。
2013年文斌在肿瘤医院化疗上的红药水,但他极度排斥,化疗后白细胞骤降,下了数张病危通知书。
白细胞的针剂扎在他的骨髓里,夜里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每一个细胞,疼得钻心。
2018年复发后用的美罗华就好了很多,连头发都掉的少,能吃能喝能睡,跟平日里的头孢点滴一样,感觉好的时候,隔天就能出院。
文斌笑谈称:“以前在单位组织抽个血常规都能哆嗦半天,现在也算是「见多识广」,骨穿面前也毫无惧色。”
我以为医院里全然都是悲怆与凄凉的景况,然而在病房里,我却看到了热火朝天的场面。
眉飞色舞聊着天的病友,安全出口处彼此递烟的家属,竟然还有打着毛衣哼着歌的阿姨。
哼歌的郑云是障碍性贫血,她这个病平日里与健康人毫无二致,但一旦病发却非常危险。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病,今晚7点还要去中山公园里跳广场舞,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是怕别人「特殊照顾」,难不成得了癌,就只有躺着等死这一条路?我才不信这个邪。”
郑云说这话的时候,她爱人正端着一碗炸炸进来,油腥味瞬间炸裂在空气里,临床的奶奶却习以为常,笑这调侃道:“她哪里像个病人哦,我都一直怀疑她是不是误诊了。”
查房的医生瞥见了郑云这份午餐,虽然面露无奈,但也没说太多。
“我们一般不会过于干涉病人的饮食,放化疗之后病人本来就吃不下饭,这时候你与其逼着她喝汤大补,还不如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吃得下就都是好事情。”
医生虽然这么说着,把药片递给郑云时还是严肃表示:“晚上就得吃清淡点了啊,不然你受得了你的胃都受不了。”
直到聊完了天我才知道,郑云前天才从ICU出来。
张帆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院,临床的病友挣扎着坐起来跟她告别。
“以后再见面,就是麻将室里了。”
「出院了,就别再回来了」
癌症病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与语言,对病友和自己送出最真诚的祝愿。不求你一生大富大贵,只愿你今后健康平安。
病友间谈论的话题与寻常聊天无异,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或是茶余饭后的八卦,甚至社会或娱乐新闻他们都津津乐道。
最开怀时刻莫过于收到了原来病友的好消息。
诊出肺癌晚期的阿婆,被主刀医生下了「最多半年」的通知书,然而2020是她挺过的第四年;
三餐不定的29岁胃癌程序员,认识了病房里照顾他半年多的小护士,出院后就结了婚,现在儿子马上办周岁了。
这本是一群充满了悲剧色彩的人,连同他们所在的病房、走道都带着悲剧色彩。
但这其中,依然有面朝生活在绝望中生出希望的人,他们勇敢面对生活的难,比我活得潇洒太多。
人生是漫长修行,是不断经历长夜等待晨光熹微迎接破晓的过程。
当然我们终有一天将永久的落入黑暗之中成为一颗尘土,可努力过挣扎过与命运抗衡过,也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