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老家屋后的这条路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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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至，我又一次回到了老家。车子在并不太宽的通村公路上缓缓前行，昔日那满眼的紫云英已不见踪影，路两边全部是清一色的稻虾共养的虾田，明晃晃的一片，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正走着的这条路，是我老家屋后的路，向西可通往东港，向东可通往龙感湖，儿时，它是一条土路，可以走拖拉机和牛车，当时我们都叫它“马路”，一下雨就会泥泞不堪，走在上面脚上会沾满泥巴，天晴后，整条路也是坑坑洼洼，当年来村里教书的王老师用“天晴搲人，下雨拉人。”来形容它的难走。而这条路在我们孩子的眼里，却是那么的迷人，路边的草丛里有各种颜色的野花，还有许多蹦蹦跳跳叫不出名字的昆虫。小路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春天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夏天长满一片碧绿的稻禾，秋天稻谷满畈飘香，就是冬天那满田的稻茬也是在静守流年。它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我们曾在这路上采过野花，捉过昆虫；在路边的田野里打过滚，在地里捉过迷藏，偷过豆也打过架；在路边的水沟里捉过蝌蚪，逮过青蛙，戽过鱼钓过虾；还曾在路上青草当菜、泥土当饭，办过家家，拉尿和泥捏娃娃。还曾把自己的小脚丫放进大脚印里面，一边暗暗惊讶，一边巴望着快点长大……这条路见证了我儿时的顽劣。

那时，老家屋后的这条路是一个天然开放的大舞台，蝴蝶舞过；蜜蜂唱过；蜻蜓翔过，我们孩子更是无所不为，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空中的小鸟，路边的花草，草丛里的昆虫都是我们最忠实的粉丝，就连家里的大灰狗也会赶去，不吠不闹，静静地坐在路边当一名最守纪律的观众。记得有一回，一只花蝴蝶围着大灰不停地跳舞，大灰仰起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好看的花蝴蝶，还不时地抬起前脚，不知道是试图用它特有的方式跟蝴蝶打招呼，还是想抓住蝴蝶，结果它一抬起前脚，蝴蝶就飞了，它一收脚，蝴蝶又来了，上演了一曲不知是蝶戏狗，还是狗戏蝶的乡村风情戏。

老家屋后的这条路上，留下了太多的印痕，祖辈们在上面走过，拖拉机开过，独轮车辗过，板车走过，牛车轧过，老牛踩过，我们耍过，就连大灰都画过“梅花”，鸡群也画过“竹叶”呢！所有的沟壑，所有的印迹，都成了记忆里的一幅画。大集体的时候，头发花白的大爷爷侧身坐在牛车的车辕上，抖动着手中的缰绳，驾着空牛车去湖里拉成熟的庄稼，我们这一群毛孩子一窝蜂地争相爬上牛车，银铃般的笑声，早盖过了大爷爷的呵斥。分田到户的双抢时节，家家户户都用板车把割好的稻子拉回去，父亲在前面汗流浃背拉着板车，我在后面使劲地推车，虽然累，心里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那长长的板车队，是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

老家屋后的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我曾走在这条路上去割猪草、捡田螺、挖野菜、割柴禾、拾麦穗、捡谷子等所有农家孩子都干的活，去湖田里插秧、薅草、割谷；去地里打药、锄草、施肥干一系列乡村农活。记得在水田插秧的时候，我总是很怕蚂蟥，有一回插着插着，突然感觉脚上很痒，仔细一看，原来一条蚂蟥正紧紧的粘在我的小腿上，我吓得拔腿就跑到了路上，可是我并不敢去把它拉下来，只是双脚不停地跳，使劲地大叫，正在隔壁田里插秧的卢大哥赶紧跑来帮我把蚂蟥拉下，惊魂未定的我才发觉，刚才被蚂蟥吓得从田里跑上来的时候，手里的秧苗还不曾放落。我还曾走这条路跟着二姐去湖里放牛，有一年春天，我在田边的水沟里放牛的时候，一冬没见青的牛突然挣断牛绳，发疯般地跑了，我吓得大哭，如果不是干活的乡邻们帮忙一起围堵，凭我怎么也只能是望牛兴叹的，抓住了老牛后，我却不舍得揍它一鞭。后来，我考上了师范，父亲也是从这条路上送我去坐车，目送着我的车子越走越远，久久不愿离去，最后浓缩成路边的一个点。

老家屋后的这条路，就连儿子也曾在上面印过自己的脚印。儿子小时候，每年不定期都会回去住一段时间，他也曾从这条路去父辈们劳作了一辈子的地里，拿着小铁钯挖花生，还曾从这条路上偷着去湖里游过泳。后来，因工作关系，我即使是回去也总是来去匆匆，慢慢地，村子、老屋，就成了一个特殊的代名词，而屋后的这条路，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间。

2017年，我再次踏上了老家屋后的这条路，我带着父亲的遗愿，从这条父亲一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当初送我展翅的路上，我抱着父亲的骨灰送他叶落归根。此时我终于明白了 “故乡是年纪大了的时候，天天想回去的地方”这句话的含义。

如今，这条路已经是水泥道了，下雨也不再会泥泞不堪了，而走在屋后的这条路上，我却不知道用什么身份来定位自己了，疼我的奶奶早就长眠于地下，父亲也已经作古，那些看着我长大，叫我乳名的乡邻们大都已经不在了；当年我妈生我，下放知青说我妈生了好几天，才生了一个女儿，如今这个女儿也已经年过半百，村子里更多的是我不认识的年轻而陌生的面孔，当熟人介绍我时，他们才礼节性地“哦”一声，我知道，我虽生于斯，长于斯，却只能算是过客，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扫完墓，我站在路上望了望近在咫尺的老屋，转身离开了。也许，从我升学户口迁出的那天起，我就成了它的客人，我就不再真正属于它。老家屋后的这条路，让我离老家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作者：程俊黄梅县实验小学教师湖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