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有关无关，总是会有人说难听的话。我曾看过一条非洲谚语说，舌头是人身上最柔软的部分，但是却能打得人骨折筋断。言辞会带来伤害，这同样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像我经常写读后感，推荐书籍。于是就总有人留言，说我是拿了钱做推广。问题是它们中有许多都不是新书，谁会为一本几年前出版的书付推广费呢？即便是新书，以出版业的经营状况，图书编辑能赠送一本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能给得出什么额外的费用？但留言的人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那么想，我猜他们就是单纯讨厌读书这件事，看见别人读也不行，倒未必是故意要恶心人。像我在七月半写美洲印第安人对故土和先祖的看法，就有人留言说：七月半是中国传统节日，你身为中国人，为什么不用佛教和道教而是要用印第安的外来文化来谈？可是，佛教也不是本地土特产啊？禅宗算，但是禅宗不会烧元宝纸钱。更何况追溯到更早的盂兰盆会，那也不是传统文化，传统文化里并不会认为鬼魂腹胀如鼓颈如细针倒吊在空中。我想他估计没有兴趣了解这些事情，他的兴趣在于拿着手电棒检查别人有没有用筷子，没有的话就是忘本。这也不是要故意恶心人，他只是更愿意做简单的事。如果你也觉得这些话难听，意味着你们之间可能存在共识。因为如果不是把共识用来针对你，你并不会觉得受伤。拿钱做推广之所以让人觉得难听，是因为自己也认同拿钱做广告不对，拿钱推广高雅的书籍尤为不对。我是很后来才发现这一点，之所以我觉得不愉快，是因为自己没有仔细想清楚这件事情。但在一定程度上，我也认同广告意味着夸张夸大，强调一点不及其余。所以我会在所有的推广文章标题里写明“广告”两个字，以此表达我的坚持和不同。这种认同在别人凭空指责我的时候让我生气，因为他们在指责我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情。可仔细想一下，拿钱做广告本身也没有问题，拿钱做虚假广告才是问题。拿钱推广书籍更没有问题，拿钱推广烂书才是问题。如果我对这个结论的信心非常坚定，那么说我拿钱做推广就不是一句难听的话，而是一句和我没有关系的话。真正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会在内心有这种观念，认为金钱是卑污的？它打从哪里来？我又为什么会接受？当别人说我做的豆腐脑根本不甜的时候，如果我觉得这话难听，是因为我也认同甜豆腐脑。如果我认为豆腐脑必须是咸的才好吃，那么别人的批评就毫无意义。同样的，别人问我大龄未育是不是生殖系统有问题，其实是在拷问我是否也赞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问我为什么不用传统文化诠释传统节日，其实是在探究我是否赞同本土文明高于其他文明，本土文化高于其他文化。人和人的想法不一样，这句话是对的。每个人的想法都经过了审慎的思考，这句话则未必成立。很多时候，我们自身受到主流和流行看法的影响而不自觉。同时，又有自己不一样的想法却未曾审视。这样一来，当他人用主流看法来反对自己的想法时，就会觉得对方话难听，脸难看。原因是我们自己吃着咸豆腐脑，本能地觉得这样才对味，同时又受了流行观点的影响，觉得豆腐脑天然就是甜的。于是，别人说不甜才会变成一种指责。当有两套系统同时在发生作用，生气或是感到伤害就是系统相互冲突的表现。活在人群中，就不得不体会和考虑他人的想法，这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缘由。活出自我，去努力争那一点点和他人的不同，这是人之所以会进步会创造会提升的缘由。这是难以两全之事，不大可能关闭其中一方，完全依照另一方的指引生活。这也不是配比和所谓掌握“度”的问题，世间就没有那种配方。人不是从第一天开始，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坚定地活着。会有很多自我怀疑的时刻，会有许多和他人起冲突的时刻，它们都是认真检视自己观念的机会。为什么别人会那么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自己是不是姿态上站到一方，跟脚却依然站在了对面？自己持有某种观念，究竟是因为它是对的，还是对自己是好的？所以，当有人来留言倾诉，说自己因为他人的言辞而难过，我会问一句：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呢？而且我也的确知道，人们会因为反问而生气。
题图摄影：Jeremy Tho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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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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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我个人更喜欢咸豆腐脑，应该说，是咸豆花。豆花和豆腐脑还是不大一样，虽然这种细微的差别大家好像并不在意。新鲜豆花加一点榨菜碎是好的，加一点小磨香油是好的，加一点酱油、小葱和椒圈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