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让我认识了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虽然是讲述1950年代至二十世纪初的故事,而且发生在遥远的意大利,却丝毫不会让人产生隔膜。相反的,两个女孩的故事会唤起很多共鸣。不管是否匿名,作者想要表达的已经都写下来了,不是吗?然而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想读到费兰特更多的书,甚至希望莉拉和莱农的故事继续——《碎片》是费兰特二十几年来的书信、访谈和散文集。虽然早在1990年代她已开始发表小说,但她并不是高产作家。或许如她自己所说,因为不以写作谋生,所以除非感到“不羞愧”,她不会将作品发表。第一部小说《烦人的爱》(1992年)被改编为电影。第二部小说《被遗弃的日子》(2002年)使她获得了更多读者。合集《碎片》最初出版于2003年(新版是2016年),收录了费兰特写给出版社的信,接受的书面采访,以及和热心读者的交流。“我们希望,这些文字能彻底澄清作者从不出现的原因,解释她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坚持自己的决定,拒绝媒体的逻辑和要求。”无论如何,看到喜欢的作家跨越二十年对创作的谈论,还是很满足。而且,书面的回答“可以抹去长时间的停顿,抹去我的犹豫和妥协”。
有意思的是,比起普通的读者,记者对费兰特的真实身份更感兴趣。这一点可以反证费兰特对媒体的质疑态度,也成为一部分她匿名的原因。或许因为在当时的意大利,媒体已经成为部分利益群体发声的工具,并没有给予大众公正的引导,费兰特在发表小说之初便决定“只通过文字与读者交流”,并表示“即使通过文字,也希望尽可能少参与”。她也祝福出版社“继续对抗石灰的斗争,对抗所有那些通过抹杀差异制造和谐的一切”。“如果媒体能打破这些等级,能呼吁一下:根据自己的爱好去读书吧,去看电影,去剧场,听音乐,不要管媒体和报纸说什么,您不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创举吗?”在媒体不断发达,功成名就成为大众追求的潮流中,因为匿名,费兰特不被声名所累,获得了更多创作的时间和自由。那个我们出生成长的地方,我们想方设法离开,然后一次次主动、被动地重返。那里不再是记忆中的原貌,而幼年生活的光影已经深深烙印在生命里。“……离开那不勒斯之后,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始运用自己的头脑和理性。”“我回到那不勒斯,刚开始会非常激动,但在一天之间,我可能会恨这个地方,我不说话,并感到压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痛苦。”
出生长大的城市、文化、家庭,在人的记忆(以及或明显或潜藏的意识)中成为斑驳的碎片。费兰特打捞这些碎片,用奇妙的针线缝补、裁剪,成为一个个故事。我想到与“清算”意义相通的一个新词,是这几年的生活新风尚:断舍离。费兰特试图借故事来清算情感:自己与亲人,与自己的过往。“假如她能讲出这个故事的话,她也能清算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她会接受自己的母亲、她的世界,那些错误、辛苦和激情……”这样想来,费兰特以及一些小说家在做的,仿佛是心理医生的工作:大概作为一个敏感的女孩,她从小就分外关注自己的母亲,从母亲身上寻求作为女性的存在感和认同感吧。“工作会让男人变得高贵,但我怀疑,工作并不会让女人变得高贵。”费兰特通过自己的作品为女性发声,也激励更多女性去寻找答案。“要学会的不是穿衣服——衣服是自然而然的结果——而是穿上自己的身体?”怎么能跨越衣服、妆容和社会对美的普通观念,到达身体?
“那不勒斯四部曲”里,有大篇幅讲到两个女孩和各自母亲的关系。小说中写到,“一个不爱自己母亲的女人是迷失的”(大意)。而对母亲的爱十分复杂,包含彻底的快乐和彻底的痛苦。读费兰特的这本合集,能感受到她饱满汹涌的情感——和“那不勒斯四部曲”一样。那种情感有时如火花飞溅,似乎要灼伤读者。而读者清楚的是,虽然疼痛,但自己跟随费兰特在接近的,可能正是某种真相。谆谆告诫:快乐的秘诀是看淡情爱,勤力工作,自强独立。“女性的敌意、抵触和愤怒应该被展示出来,和那些慷慨仁义的情感放在一起。”“我们要学会带着骄傲去谈论我们的复杂性,就好像这种复杂性就是我们身份的组成部分,无论是愉悦还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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