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10:10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这里等你
作者:杨如森
只有老了的时候,只有卸去一切责任和义务,不再有任何负担的时候,只有看透名利不过是过眼烟云和身外之物,不会再因为某人的某句话某件事使你耿耿于怀的时候,只有滤去生活中的沉渣、抖落身上灰尘、一身轻松静下心来反顾人生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属于你,当然也属于大家,真正的最宝贵的财富是人间的真善美。只有它才会与你永远相伴,让你享受不尽,回味无穷。在母校甲子华诞将要到来的日子里,每位老师的音容笑貌不时浮现眼前。他们的件件往事,乃至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都萦绕于心,展现出上善若水的师德和人生之美。我仿佛置身万花丛中,心肺得以清爽,实实在在地使我的生命得到温煦。霍星五老师是孝中元老中最资深的一位,唯一的本科生。建校初学校只分文理两个教研组,他是数理化组的组长。他身材不高但很精干,穿着合体,步履稳健,举手投足似乎都有定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珠总是不停地转动。他是周会上除领导外,唯一被邀请为上台讲话的老师。他的讲话有一个特点,只要他往台上一站,几千人的队伍中就肯定会东一声西一声地发出“呵呵”的低声,但很快就会安静下来,他笑眯眯地扫视大家,而后嘴唇微微开启、音调低沉、呼气舒缓:“呵——”,同学们轰地笑出声来。他每次讲话都这样,同学们也一样地每次都笑,霍老师并不生气,十分平静,仍然笑眯眯的。但是在课堂上不是这样,他代五个班的化学,他每次走进教室,同学们连起立都怕碰着凳子,异样地肃静。而他出声“呵”的前后,也绝没有一个人敢学,仿佛每个人都在企盼要细细品味即将到来的这一声叮嘱,有如珍惜宴会上第一杯醇香的美酒。大概是因为同学们太喜欢他讲课的缘故吧,他的课大都被排在午后第一节。
一天上课,起立后出现了意外,有一个同学趴在桌上睡着了,同桌同学踢了一脚,霍老师笑了笑,稍停,他说:“我小时候特能睡觉,一次午后背了书包去上学,出门就边走边睡,边睡边走,突然梦见我妈给我头底下塞来了枕头,睁眼一看,呵!我抱住了一根电线杆。”笑声轰起,人人精神抖擞。霍老师一流的教学效果,除了他的知识、教学方法,加之他那扫一眼可以穿透每个人心底的双眸等等之外,不能不说别有风采的组织教学能力不是重要因素。他在讲话、讲课中有无数的小故事可以应运而生,随口说出,一分钟的故事,帮助他完成了45分钟的效果,让人赞叹!
有天我问霍老师:“讲课既不看书也不看教案,能背会吗?”他说:“看着书和教案是讲给学生的耳朵听,看着学生讲是讲给学生的心。只有眼对眼、神对神的交流,才能产生你所希望的效果。”这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霍老师光荣地出席了教育系统全国群英会,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霍老师不仅在教学上驾轻就熟,就是驾驭日常生活也一样游刃有余。刚大学毕业他在铁路工作,半年回家一次。有次回到家,母亲流露出妻子似乎待母不敬的深情,第二天在院子里吃完早饭,妻子洗刷了碗筷后走回屋。这时他立马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叫喊妻子,大声斥责:“母亲还在院里说话,你怎么就敢回到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成何体统?如此不敬不孝,看我怎么收拾你!”边骂边找棍棒。母亲惊慌,赶紧起来拦挡,骂儿子:“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好媳妇!”妻子吓得大呼小叫,跑出远远地擦泪。其实,这只是为取悦母亲,前一天晚上夫妻俩编的一出小戏。闫振华老师是孝义中学第一任团委书记和第一任工会主席,也是我们的代数老师。入学第一节课开场白这样讲:“没有馍馍吃合卷,没有合卷吃窝窝。没有一流教师二流上,没有二流,代数总不能不开吧?所以我就硬着头皮站上讲台了。希望同学们两点,第一多费点时间学代数,弥补我讲不清楚的不足。第二多提问题,我和大家研究。”开宗明义,除了体现出闫老师素有的谦虚,更表露了他的乖巧和聪明,他的话也真的起了作用。在期中考完讲评课上,闫老师举了一个例子:“入学算术成绩咱班唯一不及格的一位同学,在70天的时间,课堂上他举手向老师提问5次,自习时间向老师提问23次。这次考试成绩,竟然达到咱班的中流。”同学们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记性?原来闫老师的教案本上,不仅同学们课前课后的问题都记着,他对每个同学的提问也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每次回答对与错,错在什么地方,都记得非常认真。功夫不负有心人,闫老师在教学上成绩斐然,1956年被评为出席全省教育工作会议的省优秀教师。
前排左一、四为闫振华、傅生光老师
实实在在讲,课堂教学还并非闫老师的强项。真正的强项是华灵中学的老学友们叫他电讯114和侯右诚老寿星赞美他的“以柔克刚” 。他如果认识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在哪儿干,是哪儿人,都要记到本子上,包括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学生,以及他所有接触过的人。天长日久,他成了一个信息库。从上世纪60年代初到90年代末,每年中高考前,来自太原、北京、上海、福州等地的各科练兵题,源源不断寄回孝义,使我们受益匪浅。这正是他音通四海,广交八方产生的实惠。他是私立五爱学校的常务董事兼副校长。在一次集体工作总结会上,已过百岁的董事长兼校长的侯老训斥他的属下:“我经常讲,没有不怕磨破嘴,不怕跑断腿,'橡皮肚、钢筋腿'的精神,我们的五爱学校就支撑不起来。你们要向振华同志学习,他跑过的地方没有一家不掏钱的,安排他办的事,没有一件办不成的,为什么?以柔克刚嘛。”正是由于闫老师认人多,信息广,遇到困难百折不挠,所以他在岗上40年,离休后20年,总共的60年中,他从头到尾参加筹建了孝义中学、兑镇中学、下栅中学、白壁关中学、新城一小、二小、市教研室、市财贸职业高中、私立五爱学校、市老年大学、市关工委等十多处单位,项项工程得到圆满落实。当然,一个人有所得也可能有所失,闫老师在家务方面就一窍不通。有一次在家,壶里烧的水开了,本来热水瓶就在旁边立着,可他大声叫喊在院子厕所里的老婆:“水开啦!倒在哪儿!”老婆火冒三丈,大叫:“倒到地下!”这时候闫老师是否想过,这句话原本就不该问?不得而知。在他去世后,中共孝义市委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领导小组,向市直各单位和各乡镇下发了“关于在全市党员中开展向闫振华同志学习的决定”的红头文件。傅生光老师是我读小学时的音乐老师,也是我上初中时候的物理老师。此后他一直与物理为伴,由初中到高中,成为孝义中学物理教研组的元老直至退休。但傅老师的形象定格在我心中的却永远是一位音乐家,每当我看到音乐活动,不论是身在现场还是视屏景象,只要出现了乐队指挥,我马上会想到傅老师。60年如此,至今未变。实在说,上苍对傅老师偏爱有加。17岁从孝义简易师范毕业后,分配五爱完小任教,一去就显示出不凡的音乐天赋。歌喉音质、身材形象、指弹技巧、教学方法……无一不留给学生以美好的记忆。作为一位音乐老师能在一年的时间里,不仅成功地让小同学们会识谱,能试唱,更可贵的是他开启了同学们对音乐的心智,为每位同学播种了终生对音乐的兴趣和学会对音乐美的享受。他年龄小,天赋好,形象佳,1952年后半年,全省中学音乐教师集中太原培训,领导和专家发现他是个天生的好苗子,人才难得,决定留省,由专家指导专学指挥和作曲。可恰在此时,孝义中学领导因学校缺物理教师,看中他的聪明伶俐,通知他转山西大学物理专科培训。
当然,在个人的理想和工作的需要产生矛盾时,他完全可以,也有理由选择前者,但是他放弃了。他放弃了终生爱好的事业,放弃了自己的特长,放弃了上苍的恩赐……他拜拜了刚刚从东方透射出的一束曙光和将要缓缓升起的一轮红日!他迎来的是完全陌生的试管和烧瓶、力学和电学……而他上过的简易师范只不过是完小毕业后再上二年的学校,是培养小教,根本就没上过物理。他心中很明白,这一转折意味着他将要吃苦,吃大苦,可能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但是他义无反顾,没有犹豫,毅然顺从需要,尽管学校领导并没有逼他。他的这一决定,在当时让所有了解他的人吃惊,包括他所教过的全体学生和教过他的全体老师,人人为之遗憾!傅老师此举,既反映出他本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他的人格,也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勇于牺牲,无我,忘我,只要是组织的需要。他是时代的典型,是时代的道德风范。时间已经过去60年。虽然60年前一个指挥家兼作曲家的影子与他擦肩而过,但是,孝中的60年却培养出一个勤奋刻苦,边学边教,教学相长,课上课下用心和学生交流,受到历届学生欢迎、爱戴、敬仰并愿与之终生相知、相处的老师!傅老师的成长过程是孝义中学建校初期的一个缩影,是一批青年教师成长的代表。由此也形成了孝义中学上世纪80年代的校园文化,他们用自己的热血谱写了母校的优良传统。在庆祝母校60大庆的今天,也迎来了傅老师的八秩华诞。谨以一联呈献恩师:端端正正做人 实实在在处事 不张扬没虚伪 从容自若凡事善始善终自自然然为师 恭恭敬敬治学 不摆谱没花架 视生为友博得至尊至爱他是全校度数最深的近视眼,只有把书和教案举到眼跟前才能看得着。他有严重的鼻炎,不时地发出吭、吭的声音,否则鼻子不会通,气体无法交换,会出不上气来。他说话、讲课溅唾,我是老坐第一排,三年饱受其“灾”。霍老师的家庭成份是地主,心有余悸,讲话常用“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词语。之后还曾被打成“右派”,中年不幸遭丧妻之痛。
不管生理上忍受多大的折磨,心灵上有多少不可言喻之苦,在各项工作中的争强好胜在全校却是出了名的。学校运动会我班任林森同学跑100米、200米、400米都拿了冠军。霍老师激动得摇头晃脑甩臂鼓掌,把眼镜掉到了地上,一个镜片滚到跑道上。此事成了其他班老师们奚落他的把柄。霍老师对学生亲如儿女。有一天傍晚,班干部在他办公室开会。他十岁的儿子霍鹤年,提着笼布送来刚蒸熟的红薯。他对同学们说:“你们吃吧,我送送孩子。”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回来四处张望:“红薯呢?”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想笑。后来不知道谁说了句:“我们一人只吃了一根儿,没有了。”霍老师是真生气了:“怎么能这样?家里让那么小的孩子从城东二三里路送来,让我尝尝新鲜,你们就好意思吃光?”沉默,老半天过去,“霍老师,不要气啦,我们不对。” “唉!也是我的错,没有把你们教成懂礼貌的人。”散会后,同学们开始自责。尽管霍老师和同学们有父子般的感情与相处,但此事同学们做的确实有点过分。快毕业的一天早饭后,刘汝棠扔石头失手,砸到了我的头上,马上流血不止。校医史在天老师还没有到校。霍老师撵走同学们去上课,他领我上街到医院包扎。完毕,借在医院,让我称了体重——84斤,量了身高——1. 56米。晚饭时,他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说:“三年你长了整20厘米,体重增加了22斤。”同学们无不为霍老师慈母般的苦心而感叹。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暑天,我在教育局大办公室开会,讲话一完,任振绪老师在我耳边说:“你出去一下,霍联芳老师等你,站了快一个钟头啦!”我赶紧走出。霍老师紧贴门口墙壁站着,旁边老伴儿挽着他的胳膊。此时霍老师年过八旬,眼已近乎完全失明,离开老伴儿搀扶寸步难行。看着他那额头和脸上所有的皱纹里都渗满汗水,拄拐杖的双手不时地哆嗦,我鼻子酸楚,不由得掉下泪来。他早就来到这里,但不肯打扰我,反倒安慰说:“难得听你讲话,我想多听一会儿,讲得好,好啊,讲话的底气很足,比初中时候强多啦,我高兴,我高兴。”
每每忆及我当年的各位老师,总免不了产生一种不能自已的感觉。似感动、似感激、还是感叹?我的血管里流有他们的血,我感到我的富有和幸福。每每忆及我当年的各位老师,每次也都产生另一种同样的感觉,我好像还没有长大,还是生活在那百业待兴、朝气蓬勃的岁月。老师们伴随我走过了60年,他们是我感悟生活,感悟人生,享受生活,享受人生的生命真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