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读红尘《父亲的绝活儿》
文/读红尘
【作者简介】读红尘，四川绵阳人。喜欢读书和随心涂鸦，用文字书写生活放飞心情。在文学的土地上踯躅而行吸取学习，相信心的荒原有文字的滋养才会驻守一片绿洲。有多篇作品发表于不同的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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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亲会看天气，他预测的天气比气象站的预报还准。
晚上临睡前或者早上起床后，父亲习惯性的背着手或叉腰站在院坝里瞭望，观察天气。他会说：“看那星星挤成疙瘩似的，明天恐怕有雨哦。”相反，月明星稀的夜晚，他说：“星星稀，晒死鸡。明天大晴天。”早上，瞧东方红彤彤的，我说：“爸爸，今天准是好天气。”父亲摇摇头：“怕是要打白雨！”打白雨，也叫“趟子雨”，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教我们一首自编形象易记的看云识天气儿歌：“云跑东一场空，云跑西披蓑衣，云跑南雨成团，云跑北雨莫得。”“有雨天边亮，莫雨顶上光。”这是根据云层的分布情况预测天气。除了观察天象预测天气，父亲还能根据动物们的行为活动或者鸣叫声来判断。他说：蛇往山上爬近段时间要降雨，鸡晒翅膀要下雨，鸡往树上飞要天旱。
有一次,正值收割季节却连续的降雨,眼看麦子在地里快发芽了，父亲心急如焚。这天天刚擦黑，家里那只芦花老母鸡带着它的一群小鸡鱼贯的钻进窝里的时候，雨停下来了。父亲喜上眉梢，他仰天长叹：“天老爷，你终于睁开眼了！”他急忙召集队委们筹划明天收麦子的活儿。我们都很诧异，问母亲，母亲说：“你爸说这是‘收夜雨’，近段时间不会下雨了。”果然，天气放晴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在心里对父亲佩服不已。
夏天天气变幻莫测，遇到抢种抢收“大战红五月”的季节。时间紧迫耽误不得，父亲凭借会观测天气的本领，计划安排生产队的农活，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那时候没有喇叭，父亲就站在我们家左侧山嘴上，用手握成喇叭状做宣传或者安排农活。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准能听到父亲那洪亮的声音在响水弯的上空回荡。
父亲预测天气之准让老保管员仁康都不得不服，仁康被称为“活天气”，也会预测天气。有一次，父亲安排农活儿的时候，特别强调保管员要合理的安排晒粮食，明天没准会下雨。当时正值几个大好晴天，而且未晒的粮食囤积太多，不抓紧时间翻晒恐怕会坏掉。仁康怎么观察明天也不像有雨，而且公社广播里预报也没有雨啊！第二天早饭后，看那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太阳一个劲的晒。仁康指挥几个年轻后生干脆把剩下的一半麦子也搬到晒场上。时近中午，天空照样如同刷子洗过一般的明净，太阳勤快的释放着它火一般的热情。仁康顶着烈日，褪了色的旧草帽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脸。他不停地用木齿耙子来来回回耙那场上的粮食，一颗颗晶亮的汗珠挂满他古铜色的脸，然后顺着鼻尖往下滴。他顾不得擦汗，看那麦粒儿在骄阳下打着滚儿，心里无比的畅快。
也许是不放心的缘故，父亲放下碗在就来到晒场。“胡闹！”父亲看到一望无际的晒场都是粮食，又气又急。也不与仁康争辩，马上组织人员来晒场抢收粮食。说夏天的天气是孩子的脸一点没错，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来那么多的黑云，它们像奔腾的野马来势汹汹，威风凛凛的太阳悄无声息的躲藏起来了。天空顿时暗沉下来，像倒扣过来的锅底。
晒场上人影婆娑，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在父亲与保管员的指挥下抢收粮食的工作有序的进行。一大半抢收进了保管室，未来得及的堆积起来用油布、晒垫、篾席或毡子等东西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这次的雨来势凶猛，持续将近半个小时，要不是抢收及时后果不堪设想。老保管员在追悔的同时对父亲也是刮目相看。
二
父亲很勤劳，总是力所能及让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他常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划算就要穷。”在我家房前屋后栽了许多果树，桃树、核桃树居多，还有梨树与李子树。全家的开支就指望着这些果树了。桃子熟了的时候非常诱人，院坝边几颗桃树结的桃子漂亮极了，叫“百合桃”，酷似现在的水蜜桃，个儿硕大、白里透红，从树下经过都能闻到桃的香甜味。父亲早已经做好了防守准备。在桃树下捆绑了一种最厉害的刺，在街沿上搭了一架小床，父亲晚上就睡在此，他说是怕野猫偷吃桃。
那时候确实有野猫，还有黄鼠狼。我们的鸡窝经常遭到黄鼠狼袭击。黄鼠狼抓鸡的动作非常敏捷，刚刚听到鸡的哀叫声，等你打开门，它已叼着鸡跑了老远，父亲母亲会遁着鸡的哀叫声去追。鸡的叫声在深夜里特别恐怖，我们用被子紧紧地捂住头。不多会儿父亲母亲回来了，夺回了被抓走的鸡。
麦子黄了的季节，开始收获第一批桃了，“百合桃”首先成熟，父亲摘得非常小心，摘回来后要把烂桃、虫桃挑选出来。这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母亲会把选出来的桃处理好分给我们吃。父亲抽空把桃背上街去卖，有时候为了多卖一块两块钱，父亲会背到六十多里外的剑阁县元山场镇上去卖。为了赶时间他必须半夜出发在天亮前赶到那里，卖完后饭也舍不得吃就又返回来。
一批批桃熟了，收获了，卖掉了。只有家左侧磨坊后斜坡上的那树“毛桃”是我们的专属品，它熟得迟，个头小没有卖相。
还有一件最盼望的就是收获核桃，我家房前屋后有十多颗核桃树，核桃在知了此起彼伏的聒噪声中成熟了，收获的核桃堆在阁楼上。父亲把核桃看管得很严，用一块厚厚的木板压住楼梯上去的那个进出口。在楼下听父亲摊晒核桃清点核桃时候，核桃们碰撞的那种脆响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有时候趁父母亲不在，我与哥哥二弟商量好不告状，他们爬上楼梯一起用头去顶那张木板，脸挣得通红也只有小小的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到楼板上晒的那些光溜溜极其诱人的核桃，三双眼睛瞪着也只能干着急。
也有漏网的核桃，在微风拂动的树叶后面若隐若现。我们指给父亲看，他取来竹竿把核桃打下来，用脚在核桃上轻轻一碾，一个个光溜溜的核桃就滚到我们面前。
三
父亲没有文化，但他算账的本领超过我们用算盘。长度的、面积的、体积的物体他都能够很快心算或者估摸出来，他的计量工具就是两只脚、一双手和眼睛。随便一块地，他围着走一圈就能大致算出这块地的亩分，与计算公式算出来的相差甚微，这让会计都啧啧称赞佩服不已。也许父亲生命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脚下的土地，生产队的每一块地都装在他的心里面。任意说出一块地的位置都能叫出它的名字，说出一块地的名字，都能说出地的亩分。
父亲和土地有分不开的情结，从我记事起就看到父亲总是在土地上不停地翻挖劳作忙碌。母亲调侃说父亲，怕是能从地里刨出金娃娃来。
父亲四十多岁得过一场重病，他说以为自己真的要被黄土埋了和土地作伴了呢！父亲以顽强的意志力战胜了病魔，又坚强的站起来了。这期间他养病辞去生产队长，给队里养过牛，后来进了大队的药材队。他们开荒种药材，父亲披星戴月的在一座座荒山上勤劳的耕耘着他脚下的土地。
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风吹向大江南北。我们村也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父亲更有了他的用武之地。放暑假回来，我们也跟着父亲母亲下地干活，父亲给我指点哪里那块地是我们家的，哪块地耐旱哪块地抗涝，它们都适合种什么农作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我们都在家里休息。父亲却提上撮箕去地里捡石头。
这是一块响沙地，分地那会儿谁都不想要，由于靠近我们的家队长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欣然应允了。他说：“没有长不好庄稼的地，只怕不愿意吃苦的人”。当时我们家里的人都不理解，母亲说父亲总是爱当烂好人。父亲给我们分析：这块地本来是好胚子，只是周围开挖石山引起排水沟不畅通，地里的碎石多而影响了土质。父亲开始对土地进行改良。他带领全家人大战了一个冬天终于打通了周围的排水沟。一边耕种一边清理地里的石块，土质在慢慢改变。这不眼下又要播种大春玉米了，大春的庄稼是非常赶时节的，父亲说得抓紧耽误不得。
六月的乡村原野一片生机勃勃，大地像覆盖上了一张巨大的绿地毯，收割了的麦田一块块一片片像织在绿色地毯上花纹。正午的阳光浩浩荡荡的洒在绿地毯之上，土地被蒸腾得像冒了烟。父亲心无旁骛捡他的石头，他的裤腿挽起老高，小腿鼓起像铁块一样的肌肉，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父亲后背上。长年累月繁重的体力劳动，他的背看起来有些弯曲。父亲一担一担的往外挑石子儿，地坎上的碎石堆起来像一座小山。我给父亲递上开水说：“爸爸，您这是干啥呢，有点多余吧。”父亲说：“土地呢，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给它付出了它会回报给你的。”后来经过父亲的改造，那块谁人也看不起的响沙地成了种啥都长好庄稼的上等地。
后来我长大离开了家乡，由于种种原因也很少回去。父亲一年比一年苍老，但每次回去，看见他都在土地上劳作，褥苗、翻地、浇灌受旱的庄稼。我们一遍遍的催促他回来休息，他总是说：“你们耍一会儿，我就回来。”母亲气愤的喊道：“一年到头你就知道埋头挖呀刨呀的，也不见你挖出个金娃娃来。孩子也不是三天两头回来，你不能陪陪吗？”父亲才会扛着锄头回来冲我们笑笑：“自己的女儿不会生气的啊？”望着父亲那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和逐渐佝偻的背影，我心痛的走上去，从父亲长满硬茧粗糙的手上接过锄头说：“爸爸，女儿哪会生你的气呢！”
四
父爱如山，这种浓浓的父爱我没齿难忘。
小时候我体质很差，经常生病。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被迫停学养病。父亲打听到四十里外有一位名医，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我去寻医。我的身体很弱，不能走太长的路，特别是爬坡路，当时交通不便只能靠走路，父亲就用背篼背着我去。途中要爬一座大山，那座山的名字就叫“大山坡”。我在背篼里听到父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往下淌，他用衣襟擦着汗，平时言语不多的父亲还给我讲故事呢。讲解放前这山上是不能一个人走的，有“棒老二”，有一次，他就遇上过。从他身上搜不出东西来，还挨了两枪托。我几次要求下来走都被父亲拒绝了，他说：“这算什么，我背百十斤还爬过这座山呢！”我眼里嵌满了泪水，那是对父亲的敬爱。
几年以后，父亲又用这付肩膀背着沉重的行李送我去外地求学。
父亲没有高大的身躯，但他有付压不垮的肩膀，他用铁一样的肩膀任劳任怨的挑起这个家庭，挑起做为一个男人心中的那一面天，挑起一个男人和父亲的责任。父亲一生眷恋他脚下的土地，临终之前，还艰难的渡步到他改造的庄稼地去伫立了好长的时间。敬爱的父亲，祝愿您在天堂不再那么奔波劳碌。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