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吴红先《憾事》
文/吴红先
【作者简介】吴红先,中国现代作协会员,南边文艺第三届签约作家,长江中文网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中华微型小说网》《长江中文网》《绵阳日报》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宇宙灵王》《激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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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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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你又在想奶奶了!”三岁的女儿欢欢伸出她那纤细的小手,非常用力的拉扯着我的衣襟,两只赤裸着的小脚向上立着,十个脚指头深深地陷在被盖之中。
“恩!欢欢,你真乖,真懂事!”我用五指叠在女儿细手上,把她贴在我的心口,喉咙上的口水被我强行压入肚里,是啊,我要象我女儿欢欢那样爱我妈妈,就不会造成我终身的遗憾。
妈妈,望你在九泉之下原谅女儿的不孝。
“汪,汪……”深冬寒月,几声清脆的犬吠声打破夜晚的宁静,曹家小院外面几处灯火在游走,形似鬼魅。
“孩子他妈,孩子他妈,有,有情况!”一个粗犷的男中音在黑暗的一角响起,紧接着就传来蟋蟋蟀蟀的声音。
“汪汪,汪汪汪……”屋外阿黄的叫声越来越响亮,一下子惊醒了沉睡的我。我微睁迷糊的睡眼,心想这又是难忘的一晚。
“我的裤子咱找不着呢?”这是妈妈的声音。
“就在你床头,昨晚睡的时候就提醒了你的!”父亲说话有点紧张,话中还透出一丝抱怨,“工作组这几个家伙,深冬严寒半夜天也不休息,比黄死人还心黑!”
“咚咚……”传来阵阵敲门声,还有手电筒的光线从门缝中射了进来。
我和奶奶睡在外屋,奶奶好象醒了,不断的咳嗽声与屋外的敲门声应和着,我的父母亲睡在内屋。
内屋的后面有一扇门,那门直通向茂密的大山。
“谁啊?黑狗子是你在敲门吗?”奶奶象是对外面的人很熟悉,连对方的小名也知道。
“额,是,是,胡妈妈快开门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工作组!”屋子外的人并没有生气,说话细声细气,含有磁性。
我不知道工作组是做什么的,自从自己妈妈的肚子由扁变圆大起来以后,那被叫黑狗子的人三天两天就往我家跑,但每次都扑了空。
“咚咚……”
“汪汪……”
“咚咚、咚咚咚……”
“汪汪、汪汪汪……”
两种声音交替传来,我知道这是演员登台之前的伴奏。
“黑狗啊,小心外面的阿黄哦,不要被它咬了,来了,来了这就给你们开门!”奶奶一面回答,一面在床上摸她的衣服。
奶奶并没有慌,她差点就摸到了我的脚,我知道这是奶奶贯用的缓兵之计,因为她这段时间一直合衣而睡。
“胡妈,胡妈!”门外的黑狗子喊声如雷,远远盖过了狗的犬吠声。
奶奶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屋,嘴角挂了一丝微笑,然后心满意足地向门口走去。
“吱……”那是沉重的木门在门轴里转动发生的乐音,好象在欢迎冒着黑夜之雨而来的工作组。
我藏在被窝里,偶尔扫视了一眼那进屋的五六个汉子,他们身上披着雨衣,雨衣顺着衣服往下流。
紧接着,从外到里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胡妈,你儿子媳妇回来后,马上带他到村计生办,要不肚子大了就不好整了,否则,就拆你们的屋子,赶你们的肥猪……”
一个粗犷的男高音说着话,含有威胁,最后一句我记得非常清楚,“这是国家的政策!”他一面说,一面掀开了我的被盖。
我害怕极了,身子卷伏着不停地颤抖。
“好,好,书记大人!”奶奶陪着笑,声音有一丝儿沙哑!
不知道工作组什么时候离去,我一直没有睡着,奶奶坐在床上,整夜都在唠叨:“不知秀芳他们带伞没有!要是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哎……”
接连几天我始终没有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身影。
奶奶可变得神神秘秘的,每天吃饭后就提着个保温桶往后山森林里跑。
那被叫黑狗子的人也逐渐来得少了,不过每次来的时候,口袋中总揣着水果糖,嘴里重复着那句老话:“丽丽乖,你妈妈回来就给我讲,我给你增加一颗糖!”
丽丽是我的小名,父亲和母亲终究没回来,我那多余的一颗水果糖也没挣倒。
第二年年关,我正在家里洗菜,准备年饭,突然一双小手蒙住我的脸,还传来一阵阵骄笑。
“姐姐,你猜猜我是谁啊?”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
“姐姐?”我非常惊诧,凭空掉下个妹妹。
“多多!别胡闹,不要影响姐姐洗菜!”一个细腻而有磁性的女中音传来。
这声音多么熟习,我立即掀开那小手,站起身转过头去。
“妈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一下子扑了过去。
妈妈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了我几下,然后又把我推开,仔细地打量着我:“丽丽瘦了,长高了!”
然后又指着我身旁的小姑娘介绍:“这是你妹妹,叫多多!”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我这刚见面妹妹的招呼!
母亲脸上象涂了一层黄油,蜡黄蜡黄的,眼眶四周增加了几个黑色的小圈圈。
父亲头发蓬松,胡子象秋天里最后一缕阳光暴晒的杂草,胡乱地粘在嘴角两边,脸比以前更黑了!
奶奶眼里闪过复杂的表情,喃喃自语:“又是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就不见带把的呢?苦命啊!”
母亲听到这鼻子一酸,转过身去,用袖子掩住了脸:“丽丽带多多去玩,妈妈来洗菜!”声音中含着哭腔。
哎!这大年三十天,是怎么了,我听了母亲的话,带丽丽向后山走去。
多多很玩皮,眼睛很亮,在满是尘土的林子里穿来跑去的,一会儿摘来几朵野花,一会又拾起几个野果,我成了她的小保姆。
怀里揣着战利品,手里牵着多多,正午时分我回到了家!
母亲远远地看见了,急匆匆地跑了过后,看见多多正往嘴里喂着野果,多多嘴红红的!
“小逆种,那野果是吃不得的!”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传来。
“哇,哇!”那是多多的哭叫声。
“小丫头片子,你会把你妹妹害死!这野果是要闹人的!”母亲近乎是咆哮,对我第一次怒吼,而且是分别一年以后。
我愣在那儿,衣兜里的战利品撒了一地,原本以为得到妈妈的奖励,哪怕是一句温暖的话,一颗甜入心扉的水果糖!
望着母亲被愤怒扭曲的脸,我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半夜里,多多病了,周身发热发烧,母亲用帕子吸着冷水在多多前额盖了无数次,最终没有解决问题。
父亲在屋里来往踱步,对着正中堂屋向老祖宗嗑头求平安。
奶奶唠叨变了花样:“这丫头片子,本来是多余的,走了也好!”
天刚麻麻亮,父母亲来不及吃早饭,把妹妹放在鸡公车上就上路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还有抛在脑后的一句话“都是那害人的丫头片子!”似一把利剑,插得我心花千窗百孔,我亡命地奔向那后山林,用刀胡乱地砍着那一颗颗野果树。
傍晚时分,父亲和母亲回来了,我急忙奔了过去,鸡公车里除了一件小花袄,什么也没有,我拼命摇着鸡公车:“多多,我的妹妹……”声音穿过夜空,直赴后山林。
母亲散着发,梦呓一般:“这害人的丫头片子!”
只有父亲还很清醒和沉着:“产品没有了,只要工厂还在!”我没听懂,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从此后母亲象变了个人,整日喊着多多的名字,每缝下雨,都要在多多的坟前嚎叫。
母亲疯了,我也快到疯的边缘。
又快到第二年冬天,母亲的肚子又渐渐圆了起来,奶奶脸上有了喜色。
黑狗子又三天二天的朝我家走,只是没有进屋,不知是怕狗还是怕母亲惹上他麻烦。
不过给我的糖从一颗增加到两颗,承诺过的奖励也增加到五颗水果糖。
母亲象突然恢复到从前的生活,还督促我给远方打工的父亲写信,报告他这好消息,结尾还叫写上“见信速回”字样。
十二月十二日,父亲风尘扑扑回到家,晚上十二点钟,黑狗子带着一帮人,把我父母亲带走了。
第三天早上,父亲一个人回来了,拖着疲备的身子。
我跑上前去,父亲哽咽着:“工厂没了,我这工人活到有何意义!”说完泪如雨下。
母亲引产大出血。
自那以后我一颗也没吃黑狗子奖励的水果糖,我不恨他,因为他是父亲的亲兄弟,一个出色的共产党员。
还有几天就到清明了,我带上丽丽去给多多和母亲上坟。
后山的山林非常茂密,不到一刻钟,我们就来了坟前。
“小丫头片子!”一种熟习而又沧桑的声音传来。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人早已跪在那坟前,他微微弯过头向我喊道。
“黑狗子,你……”这个带给我一生痛苦的人,即使他烧成灰我也认得。
他木讷的站起来:“小丫头片子,现在国家允许生二胎了,要是你妈……”他说话象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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