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陈孜君《村头那口井》
文/陈孜君
【作者简介】陈孜君,武汉市第六初级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有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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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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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家已经移民至海外。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在老家村里盖了个房子。
寒风冷雨中,大家前往他的村里,去庆贺华厦落成。
一座枣红色的房子矗立在村中。见过很多农村的豪宅。不知怎的,大多让人印象不佳。有的太过于豪奢,那种强烈的违和感让人无法接受;有些又故作文雅,于是又带上很重的“伪”像……但这个带有鲜明西洋风格的小洋楼,很奇怪的是,和整个村庄在一起,并没有想象中的违和感。
最好的是,楼上还有一个露台,于是临近房子的大树似乎触手可及,淡远的连山清晰可见,让人不禁想起胡适的那副著名对联“随遇而安因树为屋,会心不远开门见山”。一群人正在啧啧称赞,忽听得下面准备放鞭炮的人喊:不要把灰落到井里去了!井在哪里?我循声望去,只看到一圈石栏,想必是井口围栏石吧?
居然还有井在。井,随着农耕文明的渐行渐远,也渐渐淡出了当代人们的生活。但在农耕时代,井可是有着崇高地位的事物。古时人们迁居到一个地方后,总是先觅泉掘井,然后在此繁衍生息,“同里共井,因井为市,井田、市井、井宿”,从流传下来的这些词语中可以想见井与人们的生活联系何等密切!井成了故乡家园的象征。伴随岁月的积淀,井的文化意义远远超越了功能意义,成为一种因情景不同而文化意义不同的符号。所以,安土重迁的中国古人就把“离乡背井”看成人生一大苦事,他乡的一碗井水常常引发乡愁,让人充满了离愁别绪!甚至作为舶来品的佛教,与中国的民间文化相融合后,也借“井”喻理,来体现佛法无边的大智慧。水井在佛家教义中被看作是功德的载体,它具备了普渡众生、解救众生于水火的拯救功能,成为一种可以依托的身心归宿的象征。
“井”在中国文化里就是一个浸润着情感色彩的词语、一个具备丰富意旨的符号。
试想一下,“蓬巷闹鸡犬,藤花荫井臼”,大树如碑,掩隐水井,春来藤蔓绿,繁花胜火红,人们在井边汲水舂米,鸡犬之声从深巷中传来……这种典型的农耕文明的图景是多么温馨美好!
但,它能与眼前的这所小洋楼发生关联吗?
来不及细想,宴席在鞭炮声中开始了。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时间不知不觉快一个小时,忽然鞭炮声又起,我不解地自言自语:“干嘛又放鞭?”话音未落,引来一桌人诧异的目光,他们指着席上的梅干菜蒸大块肥肉说:“这道菜上了后,就应该放鞭,意味着宴席快结束了!”原来此时此刻放鞭是此地的风俗!
说到风俗,我又忆起在此前的两天,被朋友请到江夏金口古镇吃江鱼的事。朋友盛情的请我坐上席,“上席”是个让我头疼的词,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搞清楚哪里是上席!所以我大大咧咧的说:“随便坐随便坐,编出上席下席这些鬼东东的古人,好烦人哦!”席间的一老者正色说道:“这些可不是胡编,是很有道理的。古时候人们嫁女,要陪嫁一张大方桌,这个桌子必须是单数的木块做成,为什么?就是希望新婚夫妇长长久久不分家。因为单数的木块不好分哦!而这拼在一起的五块木板,总是会有缝隙的,因此,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就应该让客人坐在横缝的一边,这样,避免了菜汤顺着缝隙流到客人身上。而且过去每家每户是摆放有神龛的,贵客一定要背靠神龛而坐。那个地方,就是正席。”虽然出于礼貌,我认真的听,但心里却在想:“现代文明,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么多繁文缛节?这样的风俗逃不脱消逝的命运”。
可是,刚才同桌人那种很直接很自然的反应,让我真切的感受到,我错了。以风俗为代表的乡土文化,就像我们喝下的井水,早已化为我们的血液,成为我们的骨髓,在我们不自知的状态下,在我们的身体里汩汩流淌。它们看似消逝,但其实,它们早已成为了我们的灵魂!
就比如眼前的这个某某榨的小村庄,一定会在某个深夜,潜入游子的梦乡,萦绕低回。设想似乎大胆,但绝非没有道理。为什么?因为西方人喜欢“在路上”,他们跟着摩西。我们也“在路上”了,我们跟着谁?——乡愁。
从高处从远处看这座小村庄,井,因其太小,仿佛不存在。但是,细细思量,那排排屋宇其实是记载村子历史的书行,村头的井,就是这些书行中的一个小逗点,等着一代又一代落叶归根的人们将它画成句号。村头的井,是广袤的故土深邃的眼睛,目送着孩子们远去,期盼孩子们归来……
日本的著名绯句:
“古池,青蛙跳进,水之音。”
古井无波。但青蛙跳进,总会荡起涟漪,泛出回音,这只青蛙,名叫乡愁。
水井在佛家教义中成为一种可以依托的身心归宿的象征,佛教还的确是显现人生大智慧的宗教呢。
如此说来,依井而建的西洋小楼,井和小洋楼二者之间,莫非,真的能建立起某种联系?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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